天将明时, 京城簌簌地下起了雨,一直到清晨都还没停。
东厂天牢外的屋檐淅淅沥沥地下滴着雨水,打落在乌黑光滑的砖地。尚未熄灭的灯笼在夹着雨的晨风轻轻地摇, 远处一双燕子飞快地掠过天空,留下两声短促的清鸣。
时慎拢着一双衣袖出时, 外天经亮了。
清润潮湿的雨当即冲散了牢中腥臭阴沉的血气, 时慎站直了身体, 懒洋洋地呼吸了一口湿润的雨气。
牢前的番役然替他打起了伞,时慎却摇了摇, 推开了举在自己面前的伞柄。
他拢着袖子,肩背舒展地停在檐下, 不慌不忙的,像是在等。
片刻之, 远处渐渐传了官靴踩踏积雨的声音,很整齐,由远及近,带着种横刀断雨的肃杀。
时慎面缓缓浮起了笑意,看那边。
灯笼的光亮由远及近, 照在朦胧的雨幕。见东缉事厂高大的宫之外,一队整装的锦衣卫齐刷刷地朝着这边走,行在最前的那个,正是身着飞鱼曳撒的林子濯。
他眉目肃穆,面无表情, 双眼下沉着一片乌青。
时慎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跟随着他,直到他领着那队锦衣卫停在阶下, 才低了低,他行了个极随意的礼。
“林大, 您终于到了。”他说道。“大理寺与刑部的大们,早在恭候多时了。”
林子濯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时慎的神色倒是自若极了。
他微微侧了侧身,朝着林子濯伸手道:“林大,请。”
林子濯也不地行阶梯,看都没看他一眼。
奔忙一夜的,任谁都不会还有好脸色吧。
时慎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跟在了林子濯身。
东厂的天牢虽带着一个“天”字,却是修在三层房屋那么深的地下。时慎跟在林子濯身,一路行下了深深的阶梯,两侧的石壁火焰跳跃,周遭的空气越越稀薄。
如今东厂今非昔比,但三十年前,朝中谁对东厂天牢不是谈之色变?
比起在这儿受刑,车裂凌迟可要容易多了。
下至三层,是一处四面石壁的广厅。广厅四周是通各个监牢的通道,这会儿偶有惨叫呼号声传,听去阴森可怖。
广厅正中,围坐着神色各异、但都不怎么好看的个官员。
而他们身,竟站着十个东厂番子,远远看去,像是看押他们的一般。
“我们是领命前协助查案的钦差,为什么将我们软禁在这!”中一个官员一看到时慎,当即站起身。
“圣莲匪众要审,可冯大犯了什么罪?”另一个官员也扬声说道。“那匪首信口开河也罢了,没有证据,你怎能随意拿?”
他关押了冯翰学?
这阉竟胆大至此!
林子濯瞳孔微缩,过不敢置信地看时慎。
却见时慎神情自若,啊了一声,慢悠悠说道:“奴婢刚才顾着亲审犯,手底下的不懂规矩,各位大见谅。”
说着,他微一抬眼。
周遭的番役当即退了数步,退到了广厅的边缘。
仍旧像一圈虎视眈眈的豺狼一般。
“你为何关押冯大?”林子濯问他。“他是苏州知府,是被匪徒挟持的朝廷命官,你有什么权力将他关进东厂?”
时慎却一副全无忌惮的模样。
“时公公想必比我知道,擅自关押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吧?”林子濯凌厉的眼神看他。
“奴婢自然知道。”时慎却轻飘飘地笑。
“那你还不放?”
“若奴婢有圣旨呢?”
有两个在座的官员微不可闻地一慌,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
林子濯看时慎的神色然有些咬牙切齿了。
他昨夜快马加鞭地赶宫中面圣,却被禁卫阻拦下,说他麾下疑有锦衣卫与圣莲匪徒暗中往,要他当即自查。
他被拘在宫中一夜,所查的下属却清清白白地被放了出。
这样突然,分明是被摆了一道。
还能是谁呢?除了眼前这个肆意妄为、洋洋自得的阉党,不会再有旁。
“那么,圣旨何在?”他逼视着时慎。
时慎淡笑着垂了垂眼。
就在这时,时慎背那狭窄阴冷、得看不到的甬道尽,传了一道模糊的唱喝。
“东缉事厂掌印太监时慎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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