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书声琅琅,孩童笑语声不绝。
她仰头看她,两?眼粲然如星:“吃了圆子,便?不许生气了。魏夫子。”
“……”
“魏夫子,”她又装作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发现,你教书的模样,倒是比刻木头时生动多了,我也喜欢得多了。”
少?年闻言默然,轻抿唇角。
末了,却还是摊开手心,任她把那芽麦圆子“塞”了进来。
这,便?是哄顺毛了的意思了。
......
三月,春色满园。
沉沉的“学业”眼见着有些紧张,家里,萧老太太与顾氏,却先?后大?病一场。
萧老太太本就对沉沉颇有微词,这次病了,更是对外扬言,是被她这不知羞的谢家女给?气的。
事后,又连去四五封书信,催着家中儿子回来主持公道、以免坏了萧家名声。
至于顾氏,则是自从沉沉同?她说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过?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想是郁结于心而不得解,终于耗成?了一场大?病。
沉沉担心顾氏,打那以后,便?没再去学堂,衣不解带地从旁照料着。
顾氏却卧床不起,病来如山倒般,始终未见好。
时日渐长,沉沉刚被城中那些好心姑娘们养出来的几两?肉,又在连日不辞辛劳地侍候顾氏过?后全还了回去,甚至比回来江都城时更瘦了些。
顾氏日日做噩梦,她放心不下,有时连觉也不敢睡,半夜都陪在床边。
一听?见顾氏嘴里喊:“沉沉、沉沉。”她便?急忙凑上前去。
可凑上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母亲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梦里。
顾氏满头大?汗,双手不住挥舞,嘴里一个劲喊着她的名字。她抱住母亲,也拼命安慰,说:“沉沉在这、沉沉在这。”
“沉沉……”顾氏睁开眼睛。
于黑夜中静窥她的眉眼,许久,却只怅然叹息一声,低声唤她:“芳娘……芳娘啊。”
可沉沉是她,芳娘也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沉沉更用力地抱紧了顾氏,小声道:“阿娘,沉沉想替你生病。”
“傻孩子,”顾氏听?得失笑,“哪有当娘的让孩子替自己受苦的?”
“……”
“娘亲只希望你百岁无忧,长安长乐,”顾氏的声音里,忽带了几丝哽咽,“人人都有她的命,由不得选,可若是真的能选,娘亲愿意拿自己的命换给?你,为?你添福添寿,让你这一生都不被人……发现……”
“发现?”沉沉有些茫然地抬头。
顾氏却只借着夜色,悄然拭去眼角泪水,温柔地轻抚她眉眼,“是呀,你是这世上最漂亮、最珍贵的明珠,若是叫旁人发现了,来同?阿娘抢怎么办?八年来,阿娘日日都害怕,日日都害怕呀……那时,阿娘竟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上京……”
“阿娘,又在乱想。”
沉沉听?得笑:“其实才不会?有人抢,我在上京时,没人要我,他们都不——”
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
不让我吃饱饭,欺侮我,连最下等的仆妇,都视我为?无物。
这些话,她从没跟顾氏说起过?,她从前描述在谢家的生活时,只说大?伯父疼爱她,大?伯母宽容体己,堂姐与她情同?姊妹。
顾氏听?得一愣,回过?神来,沉默无言中,紧拥着她的手臂却忽的收紧。
“他们都不……”
沉沉忙亡羊补牢地解释道:“没人要,但?是他们都不——嫌弃我,沉沉不做坏事,是好人,所以人人都喜欢我……而且,我还有阿九。现在有阿九了。”
说起魏弃,连她自己也未察觉,语气里渐渐多出几分真挚,几分羞怯。
“我还有阿九,”沉沉说,“阿娘,他待我很好,我欢喜他。日后我和他,都会?对阿娘很好很好。”
“……”
顾氏却只摇头叹息道:“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的。”
“可是,可是生来要做什么人,他也没得选呀。”沉沉小声“争辩”。
“若是有得选,也许他更想做阿殷,做方大?哥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呢……只是,从来由不得他选罢了。总是这样的,人人都推着他往前,好像他不会?痛,不会?受伤那样。”
话落,两?人皆沉默片刻。
“芳娘,”许久,顾氏却又扳正她的肩膀,低声而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沉沉闻言一怔。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顾氏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魏弃。
在这之前,哪怕她已看出来顾氏对魏弃的不喜,看出来顾氏的忌讳与回避,可顾氏从没有阻止过?她与魏弃在一起。
“届时,便?是天子之威,娘亲也愿意拿命来抵偿,换你自由。”顾氏说。
声色何其坚定。
几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说完,她的呼吸却仍止不住地颤抖:是了,毕竟,谁不怕死呢?
那是天子,是一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