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一弯月牙倒映在水中,灯影绰绰的画舫缓缓顺着无咎河水而下,两岸临河的商铺高高挂起灯笼,夜出玩耍的行人远远听闻时而轻快时而沉重的鼓节之声,三三两两驻足朝河中灯火朦胧的游河画舫眺望而来。
雅集上,一名秦王府的侍卫蒙着双眼轮动手中鼓槌一下下敲击着身前的大鼓,阵阵鼓声在席间传开,沿着平静无波的无咎河面飘远去,惊动了月下破水而出的鱼儿。
一只彩球随着鼓声的节奏在席间才子书生手中飞速传递,有备而来之人拿到彩球后却又总会停顿片刻,期待鼓声在自己这处断下。
每每鼓声中断之时,接到彩球之人便会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接球之人即刻从席上起身,酝酿片刻便沉吟出自己或精心准备,或妙手偶得的佳作,一首首风格迥异的诗词便在雅集上流传开。
南淮笙自己肚子里虽然没装多少诗词歌赋,但这等雅事,光是落座其间便自然而然被各路才子意气风发之貌所感染。
他正美滋滋就着鼓声和书生的吟诗声品尝一枚奶香四溢的乳酥豆沙糕,就见彩球路线一转,朝他们这方传了回来,咚咚咚的鼓声也一下下越发密集起来,急促的鼓点仿佛阵阵雷鸣,显然是鼓手在发力了。
经验告诉他,鼓声马上就要停止。
南淮笙一口糕点差点没噎在嘴里把自己呛出个好歹,他一双漂亮的笑眼不由微微圆睁,警惕十足地死死盯住那只越来越近的彩球,时刻准备在接到球的最后一秒将这个烫手山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到秦寒之手中。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秦寒之可是他在大乾的第一位好友,这种时候为他牺牲一小下想必也是乐意的。
况且秦寒之一个土生土长的大乾皇子,想来从小没少接受六艺熏陶,区区雅集诗词文章肯定难不倒他。
南淮笙对他非常有信心。
秦寒之察觉到身旁的馋猫竟然停下了动作,眼角的余光一瞥,就见南淮笙正小心翼翼地戒备那只彩球,显然一副极其不愿彩球落入自己手中的模样。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眼见彩球已经来到旁边的唐孟龙和文仲明席位前,秦寒之抬袖掩唇轻嗑一声,画舫上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声戛然而止。
“嚯,竟是仲明兄接的彩球!”
等看清此次接球之人,众人无不惊叹期待,要知道姑苏文仲明可是年少便负盛名之辈,此人乃是诗文书画四绝全才,若今日能亲眼一睹其佳作,那便是一大幸事。
南淮笙见状大松一口气,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好险,文仲明可就坐在他旁边,那彩球刚才几乎下一秒就要飞到他手里了。
陪护在侧的侍卫一双眼睛滴溜溜看了看他家王爷,又看了看他家未过门的王妃,满肚子的话憋在嘴里不能说,真是苦煞他也。
要知道方才王爷给他击鼓的兄弟下暗令,可不就是为了让王妃避开彩球,这么多年他家王爷何时如此体贴过,他要如何才能让王妃知道此事。
不幸目睹秦王这番暗箱操作的侍卫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王成那大嘴巴就在这里,好将这天大的八卦立刻透出去,如此又何须为难他这个小小侍卫苦守秘密。
要说让他直接向未过门的王妃说破此事,那他是万万不敢的,他可不想跟王成一样被他家王爷罚去打扫马厩。
文仲明缓缓起身,抛了抛手中的彩球,片刻后朝在座之人拱手一礼,道:“在下献丑了,便作词一手。”
南淮笙跟着众人一起拊掌看戏,末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朝秦寒之问道:“听说雅集都会将与会之人所作诗词文章记录在册,不知此次雅集可有专人负责?”
秦寒之抬手一指,南淮笙的视线顺着看去,便见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年书生郎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处的席位上奋笔疾书。
这些个雅集诗文册可也是有传世机会的,南淮笙见册子已经有了着落,于是不再分心多管。
只听文仲明吟道:“……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
一曲写尽天上人间事的佳词妙句吟毕,在场文人才子无不拊掌喝彩,有推崇之人甚至起身盛赞不止,心想就连文仲明这般年少负盛名之辈都在词作中以“笙歌”二字点题,他等方才所想果然没错,秦王定是在以“乐”字暗喻那位南淮笙南公子。
南淮笙一边鼓掌,一边偷偷朝那位记录负责诗词文章的书生朗看去,琢磨着这人有没有将参与这次雅集之人的姓名全部记录在册,若是漏掉这一步,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他刚一回头,就见秦寒之神色疑惑地看着自己。
开小差被当场抓包,南淮笙到底有些尴尬,不过既然都被发现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索性悄悄凑到秦寒之耳边小声问道:“此次雅集的诗词文章记录成册后可会附上与会之人姓名?”
带着热意的气流缓缓挠过耳廓,秦寒之掩在大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握,他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南淮笙心里一喜,又问道:“此集册可会刊印售卖?”
秦寒之有些意外,他侧目看向南淮笙,说:“倒是未曾考虑此事,往常集册至多也是需要之人自行传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