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勺撞击桌面的声音与窗外蝉鸣短暂地交织在一起,连秦楚都吓了一跳,目光滑过门外,未见有人,这才转了回去。
“欸,我开玩笑的。”她看荀彧一脸见鬼,连忙伸手去捞那瓷勺,对着他弯了弯眼,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可惜未藏住当中的狡黠,两颗小虎牙又不自觉地跑了出来。
荀彧心里微微一抽,不过脸上并未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波动。他低眉垂眼,纤长的睫毛颤了两颤,借着这一个短暂的瞬间,飞快地将自己那点杂乱的心绪收拢,还没开口,又听秦楚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我一般崇尚自由恋爱……对正室来说。”
他手里的瓷盏差点梅开二度,又砸到桌面上。
好在秦楚早有准备,刚把瓷勺捞回来,此时又准备去扶他那茶盏。
不想荀彧的内心比她想得要强大点,直接把那杯加了蜂蜜的温茶放入她掌心,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没脾气地说:
“彧无事。主公,喝吧。”
秦楚:“……”
她心里难得浮现出了点微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随口说了两句玩笑话,像是真的差点伤了谁的心一样。
不过她毕竟有要事在身,没什么空去谈论风花雪月。秦楚端起瓷杯喝了两口,随后便站起了身,对着荀彧打了个招呼:
“闲话先不谈,其他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去坞堡看看士兵们。”
她来荀家主要目的就是那份名单,多余的粮草算是意外之喜。
这虽然也是好事,但如此一来,返程的速度也不免要放慢些,秦楚打算在颍阴再留个一天,稍作修整后再回去,因此暂时借用了荀家部曲的坞堡。
荀爽对此倒是毫无异议——他这人虽是教儒的,为人处世却很有些黄老的风气,早早地把信息物资都交给了她,紧接着便做起了甩手掌柜,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不愿和她多谈几句。
世家明哲保身是很正常的事,她总不能要求荀家人个个都跟荀彧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过,如果真这样的话,她也不太敢用荀攸了。
豫州的夏季比雒阳还要更炎热一些,荀家的庭院并未栽种太多花草,却很有一些年岁不短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的蓬勃着,恰好替她挡了些日光。
说起来,将军府里的柳树居多,夏季无风时便显得空旷乏味了点……等与袁术的战争结束后,就让人种些香樟吧。
秦楚朝着别院坞堡的方向走,正低着头天马行空地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咦”了声,一抬头,便看见有个年龄与她一般大的年轻人站在廊下,有点愣愣地盯着她看。
这青年眉目清俊,生得也白,一双长眼微微下垂,与眼皮平行,看起来有点“低眉顺眼”意思,唇薄而色浅,长得虽然好看,却和陈行石那张倒霉脸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只见这“颍川陈行石”直着眼看了她两息,忽然像是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注意,目光的焦点移了开来,如梦初醒地抽了口气,没和她先打招呼,反而是手忙脚乱地对着她身后拱手行礼,唤了声:
“叔父。”
秦楚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便看见荀彧从她身后走过来,脚步一顿,也对着那年轻人简单颔首,应了一声“季贞”。
随后,他才踱到秦楚身边,低头对着秦楚微微一笑,介绍道:
“这是家兄荀衍之子,荀绍荀季贞。”
秦楚见识过比荀攸叫他叔父,对世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已做足了心里准备,此时看见个和自己一般大的青年人指着荀彧叫叔父,居然也不是很震惊,闻言对着这位荀季贞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荀绍自然也不傻,一见她这样的态度,立马也意识到了秦楚的身份,勉强压下方才的忙乱,通红着脸冲着她低头行礼:
“见过大将军。”
秦楚略一点头,觉得荀彧这侄子挺有意思,于是也不急着去坞堡看将士情况了,打量他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季……哦,季贞可成婚了?”
“?!”
荀绍一个踉跄,还好被衣袍挡住,看不出来。
他一抬眼,看见叔父微垂的眼睑,心里莫名一跳,木愣愣地答了声:
“啊?”
“没什么。”秦楚好像被他剧烈的反应给逗乐了,冲他笑了下,“觉得颍川人杰地灵罢了。”
荀季贞到底没弄懂“颍川人杰地灵”和自己是否成婚到底有什么关系,欲言又止地憋了半晌,剩下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又瞥了眼荀彧,发现他依然沉默着。
……奇怪,叔父一向温和有礼,交谈时大都直视对方以表专注,怎么今日态度却有点不对劲?
荀绍一头雾水地觑了他两眼,还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秦楚的问题:
“绍今岁刚刚订婚。”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了主院,远远可以看见荀家的坞堡了。秦楚顶着日光眺望着远处,眼中倒映着碧海般的樟树与夏谷,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秦楚才像是反应回来似的,随口道:
“季贞一表人才,这个年纪有婚配也正常。对方恐怕也得是豫州士族,才能与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