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就是杜子腾也忘记了再去控制收束法天大阵,天上海面,不知多少双目光就那样呆呆凝视半空,这个一手缔造如今的百城界、又试图一手摧毁它的人,此时他就在半空中化作一轮熊熊烈日,仿佛只有这刹那光华,便要化作灰烬消散在天地间。
大地之上,飘起浩浩荡荡的银色尘光,纷纷扬扬,犹如雪花,却晶莹浩大胜过人间一切大雪,不知是哪里传来隐约哀婉的歌声,令杜子腾怔在原地,手中小木棍轻轻震动,传来一副副画面。
犹记当年出身世家的修真子弟遍历诸界,何等潇洒恣意,却在一个偏僻的小世界里,惊艳于那惊鸿一瞥中的一尾璀璨银白。
那些画面中,有懵懂初识时的嬉笑玩闹,亦有促膝并肩时对妖术的指点笑谈,一个说起绚丽宏大的世界时眉飞色舞,一个听得目不转睛心向往之,在遍历诸界的年轻子弟与困居一隅天真无邪的小妖间,写在种族深处的一切都似被淡忘。
再后来……情不知所以,待觉察时,早已一往而深。
然后就是杜子腾不曾窥探到的一段光阴,悸动而甜蜜,亲昵又眷恋,甚至夹杂着对于新生命的烦扰担忧,可在那段光阴里,似乎连这种烦恼都着甜蜜嗔怪的意味。
那明亮饱满、愉悦幸福的色调终结在一场从天而降的滔滔大阵中,年轻的世家子弟才知道在修真世家维持利益铁律的雷霆手腕之前,自己原本为人称颂的天赋骄傲犹如蚍蜉撼树毫无用处。
漫天刺目的腥红中,加诸于对方的痛苦却令自己痛入骨髓直不欲生,再然后,黑暗、镇封,那是漫长到几乎觉察不到时间流逝的绝望与痛苦,在与世隔绝仿佛生生世世无尽的漫长光阴中,好似绝望痛苦已经沉入骨髓,觉察不到只因为已经成为自己的本能。
其后一切在他人看来惊才绝世的手笔在画面中只不过只是漫长黑暗的一部分,没有半分起伏,也许,不过因为那枯然双目中的世界早就倾塌。
……
恍然间,杜子腾忽然惊觉,这竟然是法天大阵与这片天地共鸣带来的影像。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情谊,居然能令天地亦浸染上这样深沉浓烈的悲伤,与法天大阵产生这样的共鸣?连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动容,为之哀伤?
煌煌天劫中,明亮刺目的光芒照亮整个世界,犹如飞蛾扑火的一刹用生命点亮的无尽期许之光。
我没有能够保护你,所以,就让我燃尽魂魄浴尽这九转还魂之劫,记得要代我故地重游,去看一看那些没能来得及去陪你去见识的大千世界无尽风光……
这虔诚的祈愿字字铿锵,犹如暮鼓晨钟透过法天大阵,字字响在杜子腾的心间,那真挚的情义犹如汹涌澎湃的浪潮令他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维持。
杜子腾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世上真的有情可动天地。
他手握小木棍,想出手阻拦,想开口制止,可在那令人睁不开眼睛的璀璨光华蓦然消失之时,一切便已经结束,或者,又不过只是另一个开始。
天劫退却,天空上再没有一片云彩,干干净净犹如水洗过一般,只留着一点脆弱的银光,细微如风中之烛,好像稍大一点的动静就会令它破碎,令人难以想像方才那场浩大的天劫中,它是得到了怎么样的珍视与保护才能这般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隐隐,法天大阵中的几处却传来剧烈震荡。
杜子腾手握小木棍立在原地,呆呆仰望碧蓝如洗的晴空与那点微光,对于法天大阵的动荡他竟然没有半点动作。
在法天大阵中,十数个节点突然传来阵阵惊呼,那是十余道虚虚银芒,犹如光影自水面浮现般地升起,直到了蔚蓝长空之上,蓦然朝着那点微光突然聚拢。
第一道银芒飞来,那点微弱的银光突然就有了一个模糊的头颅形状,第二道银芒飞来,头颅旁边多了一只爪子,第三道银芒飞来,爪子之后多了一截尾巴……
当十数道银芒悉数聚齐之后,那一道看得出头顶鼓起的形态虚影发出一声长鸣,湛然银光之后,杜子腾就又见到了王璟出现在半空之中。
此时的他,脊背挺直,目光清澈,肌肤光洁,就好像那个没有经历过一切之前的善良青年。
紧紧揪着自己衣襟的王七长长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也许是方才他心间那痛苦太过浓烈,现在竟犹自存着一丝悸然。
看着天空之上这个年轻的王璟,王七觉得十分亲切,却在这悸然间不敢上前。
杜子腾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你不是王璟。”
这一个肯定的句式好像撕破了什么遮掩的面纱,令王七的心再次痛苦地扭曲痉挛。
王璟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茫然与眷恋:“王璟?阿璟……”
再然后,这双眼睛仿佛自沉眠中才真正苏醒过来一般,浮现出一种杜子腾曾经见过、却既不属于年轻时那善良开朗的王璟、亦不属于方才幽愤郁绝的大长老的眼神:犀利、锋锐、森冷、无情。
杜子腾恍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再看着对方,目光就多了一种悯然与悲伤。
这样的目光却仿佛彻底激怒了对方,那双眼睛蓦然一立,竟化作一双银色竖瞳,森然杀机随着那双竖瞳的扫视肆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