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在石阶下缓缓落地,谢太后挺直脊背端坐在座上,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似乎在尽力维持身为太后的架子。
到底出身世家,越是到这样的时候,越是显得一丝不苟。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年,她过得心意不顺,怨恨难消,时常在众人面前露出蛮横跋扈的一面,此刻显出力求端庄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僵硬。
秋芜站在门边,从高处看下去,正巧对上谢太后的视线。
尽管知晓这一次的谋逆之案,就是谢太后在背后主导,但是眼下元穆安的圣旨还未下,太后仍是太后,她都得压着心中的怒气与鄙夷,照身份尊卑行礼。
倒是谢太后,认出她的时候,原本空茫茫的眼眸滞了一下,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变成了然的嘲讽。
肩舆之侧,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素净的衣饰,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正是许久未出现过的谢颐清。
与谢太后的强撑倨傲不同,她面色惨淡,神情中有说不出的颓然,一双古井一般的眼在扫过秋芜时,毫无波澜,连停留都没有,便漠然移开,唯有看见秦衔的时候,眸中的水色闪了闪,仿佛有无数话想说。
可待瞥见身旁的谢太后,那一抹水色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夜色中的一捻香灰,不过一瞬的明亮,便湮灭在黑暗中。
在谢太后的示意下,谢颐清快步上前,冲守在门外的康成道:“劳烦公公通禀一声,太后娘娘来探望陛下。”
康成看了看后面仍旧坐在肩舆上,一副盛气凌人样子的谢太后,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附近其他值守的太监亦面面相觑。
先前,羽林卫的刘统领带着侍卫入宫把守、清扫逆党时,虽没动谢太后,但清宁殿上下的太监、宫女却都被换了个遍。
清宁殿的人上一次被这样更换,还是谢太后要罚秋芜的时候。
只是,那一次,元穆安尚留了一丝情面,换下的几名女官在掖庭罚够时日后,仍旧得回清宁殿当差,只是都被分在外殿做杂事罢了。
而这一次,这些宫人却不再是充入掖庭,而是直接被羽林卫捉拿,送入大牢严加看管。
再加上这段日子,从前与谢太后并不亲近的九殿下时常入宫请安,众人不难猜测,此次谋逆一事,与谢太后脱不了干系。
母子两个已到了骨肉相残的地步,谢太后竟然还敢来“探望”陛下!
康成到底是千锤百炼的内监总管,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笑着弯了弯腰,转身进去通报,过了片刻,带着奉御等人出来,侍立在两边,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道:“陛下才处理好伤口,正请娘娘进去呢。”
谢颐清转身行至肩舆边,伸手扶着谢太后下来,缓步踏入甘泉殿的正殿。
进去之前,她看着谢太后的侧脸,黯淡的眼中涌起一阵无奈的祈求:“姑母,您——”
她想劝谢太后,一会儿见到元穆安,千万不要再冲动。母子两个虽然一向疏远,眼下也到了彻底决裂的时候,可她仍希望谢太后能在最后关头服一服软。
元穆安冷情冷性固然不假,但作为儿子,对母亲也始终留了情面,只要谢太后不再与他较劲,他废了太后也好,一辈子幽禁太后也罢,总会留着她的性命,让她能过完下半辈子。
只是,后面的话没能说完,便被谢太后打断了。
“四娘,”她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仓促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发髻间的金玉钗钿,轻声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殿中立着一道屏风,元穆安就斜靠在屏风后的榻上。康成等人未再往里去,而是停在屏风之外,低眉敛目,默不作声,就连谢颐清也放开扶着谢太后的手,自觉地站在屏风旁,不再打扰这对母子的相见。
“没想到母后竟会来探望儿,”元穆安尽管精神尚佳,但到底受了伤,脸色有几分苍白,平白显得有些脆弱,“真让儿受宠若惊。”
他活到二十多岁,记忆中,不论是少年不曾远游时在家中与兄弟玩闹磕碰,还是后来天南海北地在战场上受伤归来,母亲都很少亲自探望、照料。
她并未如何苛待他,每次都会让身边的下人们好好伺候。
可是他不是娇气的贵公子,不需要那么多人的伺候,他最想要的只是父母分出一点点心神来关怀他罢了。
这样的愿望,一直到后来长大,再不需要任何温情安慰的时候,都不曾实现过。
谢太后在榻边坐下,闻言仿佛想起了什么,眸光颤动,保养得宜却略显僵硬的脸庞上竟然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为人母的慈爱来。
“三郎,这些年来,你心里一直是怨我的吧?”她望着儿子英俊白皙的面孔,试图找寻许多年前,他刚刚出生时的稚嫩模样,“怨我生了你,却从没对你说过一句好话,更没有像别的母亲一般,爱你、宠你、呵护你。”
元穆安面无表情的神色动了动,没有接话。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要好好对你。”谢太后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一面伸手抚摸他侧面的轮廓,一面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阿娘怎会不疼你?”
她微微笑起来,伸手在空中比了比:“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