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戏楼,三面敞开,一面后台,上挂锦缎绣花门帘,屋脊、壁柱、梁枋、门窗、屏风雕刻彩绘,贴金洒银,空灵通透,五彩斑斓。
一个蓝衣脱俗的文生正在戏楼上挥舞水袖——
台下众生翘首相看,鸦雀无声。
夜空之下,广袤的空间被蓝衣文生如泣似诉的唱腔铺满,闻者皆动容,皆扼腕,仿佛那文生唱的不是戏里的人物,而是观者的人生——
赵采玉放下窗帘,腾地起身,冲下了马车,王文直愣了愣旋即追了下去:“十七殿下——”
马车前头的小宫女灵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背后“嗖嗖”两阵风声,她扭头一看,但见她家公主与尚书左仆射梁国公王桥家的大公子王文直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奔向远处被人山人海簇拥的流光溢彩的戏楼。
什么情况?
灵芝一骨碌溜下马车也追了上去。她身边,王大公子的书童雨墨张了张嘴:我去,十七公主家的小宫女不但伶牙俐齿,身姿还敏捷!
王文直追上赵采玉的时候骇了一大跳,站在人群最后的赵采玉正在哭。
她仰着脸,望着一丈开外五彩装成的戏楼,望着戏楼上水袖飘飞的公子,任由眼泪汪汪如雨倾盆,模糊她的视线。
“十七殿下!”王文直骇异看着赵采玉。他在凌烟阁做太子伴读多年,长期遭受十七公主的无情霸凌,嚣张跋扈的公主,不可一世的公主,刁蛮任性的公主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而悲伤哭泣的公主,他从未见过。
从来都是十七公主让别人哭,什么时候竟然轮到公主自己哭。
王文直看看赵采玉,又顺着赵采玉的视线向戏楼上看去:那个伶人是谁?公主为什么会一边看着他一边流眼泪?
王文直心里疑惑,但也不敢问,免得惹恼了公主又招来祸端。
一想到过去十七公主对他的欺凌,王大公子头皮就一阵发麻,就在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时候,赵采玉一个扭身就抱住了他。
犹如五雷轰顶般,王文直脑袋瓜子嗡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公主她……竟然抱他?!
犹如一头小母狼抱住了一只小绵羊,王大公子两腮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好在小母狼并没有咬他,只是把鼻涕眼泪擦满他胸口衣襟,嘴里还发出呜呜的闷哭声。
“王子俊,你相信奇迹吗?”赵采玉将脸埋在王文直胸前,哽咽问道。
“奇……奇迹?”王文直结巴了。
王文直哪里能知道赵采玉的伤心?赵采玉在穿越过来之前,粉上了越剧界一位男小生。某天夜半,夜猫子赵采玉无意中刷到那男演员CCTV的一个表演视频,演的是“郊寒岛瘦”之一的孟郊。落魄书生孟东野偶遇曾经的“青梅”,曾经的隽朗化作彼时的沧桑,半生奋斗,临了仍是布衣一介,白衣书生羞愧难当,心如刀绞,自尊与自卑两相纠结,苦不堪言,文弱又落魄的样子深得赵采玉的心。
对于赵采玉来说,那是一眼万年的深邃,一箭穿心的刺激,一击即中的宿命,逃不过的是悲剧的诅咒——因为欧巴他名花有主了。
爱情的花才开始冒芽就被揉得稀碎,因为最柔嫩,所以最痛苦。
而老房子一旦着火就是毁灭性的,即便被水浇灭,创伤也无法弥补与拯救。
这种痛楚,呆头鹅王文直怎么可能理解?只是一只凶悍的小母狼突然变身柔弱的小羊,失去了攻击力,还向他寻求救助,心正身正的王大公子就正义感爆棚,保护欲炸裂,拉起赵采玉的手就向戏楼后台走去。
灵芝不可置信地扭头看雨墨,满脸写着“我看到了什么,我家殿下和你家公子又搂又抱还牵手”,天哪,是不是明天早上的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啊,还是今天晚上会发生地震?
领着赵采玉来到戏楼后台,向戏班班主亮明了自己王大公子的身份后,王文直就陪着赵采玉一直等那位唱戏的公子下台。
班主看着这两位衣袍华美的贵公子,心头惴惴不安,不知道他的台柱子又招来了什么贵人的惦记,唉,都怪那孩子长了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总是招蜂引蝶,还招苍蝇。
不知道眼前这两位贵公子是蜂是蝶还是苍蝇。
班主有些想哭,只能给两位贵公子敬茶。
高大俊郎的王大公子甚是彬彬有礼,接过他的茶还对他道一声“谢谢”,而那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却显得心事重重,白皙俊秀的面庞上竟还有泪迹,一双眼湿湿的,貌似刚哭过。
她对班主的茶可没有兴趣,目光只朝前台入口处飘去,整个人的魂魄似乎也是飘的。
王文直看着赵采玉,心头是忧虑的,前段日子听说十七公主患上“离魂症”大病了一场,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公主的确反常,而今夜公主的表现让他本能认为,公主的病又反复了。
就在王大公子忧心忡忡的时候,赵采玉又腾地起身,吓了他好大一跳,眨眼的工夫,赵采玉已经冲到了那个从舞台上走下来的公子面前,公子身着蓝衣戏服,脸上是精致戏妆,丰神异彩。
当真是那个一眼万年的公子!
赵采玉的泪簌簌而落,又欢喜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