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儿其实并不贪图金效坤的财产,和金玉郎朝夕相处了几日之后,他对金效坤的唯二的印象,就是穷且恶,少了哪一样,都不足以让他对亲弟弟下毒手。既是穷,纵然活吞了他也咂不出多少油水,所以陆健儿索性懒怠对他垂涎。 不贪图金效坤的财产,对于金效坤本人,他也同样是没什么兴趣。随着他那师长父亲办事久了,他已经养成了政客兼军阀的眼光,那眼光的特点之一是不走直线,“曲径通幽”,拐着弯的能看到人家身后去;特点之二则是类似爱克斯光,穿透所有人的表象,专往皮囊里头的骨头上看。 这两样技巧,他父亲掌握得甚是娴熟,所以无论是老督理驾鹤西归还是新督理粉墨登场,他都能够稳稳当当的紧握了兵权,两代督理全看他是好人。而正所谓虎父无犬子,陆师长外表呆若木鸡、实则心里门儿清;陆健儿也是同样,全面继承了他父亲的面瘫和心术。 凭着陆健儿那双几乎不大转动的慧眼,一眼就能看穿金玉郎那借刀杀人的把戏,但金玉郎这套把戏玩得不讨人厌,陆健儿看出来了,他并不是要自作聪明的拿自己当枪使唤,他是相当诚恳和坦白的向自己求援来了。“求援”这种行为,是没问题的,而自己作为他老大哥一样的挚友,尽力量帮帮忙,也是可以的。而既然“没问题”,“都可以”,他便到家之后直奔了父亲,向他那父亲做汇报去了。 与此同时,金玉郎也没闲着,家他是不愿意回的,火车到达北京时,天光尚早,所以他索性去了报馆。这报馆是下午和晚上最忙碌,职员编辑们都忙着编文章校稿子,到了夜里,文稿齐备了,就换上了排字房和印厂来忙,如此到了午夜或凌晨的时候,新一日的报纸就被印刷出来了。 金玉郎中午到了报馆,几乎就没见着活人,等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他等来了曲亦直。这曲亦直这样早的到来,并非是多么的酷爱工作,而是报馆里有炉子有煤球有热水,这个冷天里,在报馆坐着,比在家里受冻强。 金玉郎早看出了这曲亦直是一心想做走狗,只是苦于没有主人可认,所以对待自己这样的纨绔少爷,都会那样热心的恭维。这样的人,其实他也看不上,不过现在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他推门把曲亦直叫了进来,对他说道:“报馆里,好像就记者科那边还有几个人,其余的全不在。我一个人在这儿坐着,简直寂寞。” 曲亦直关了门,摘了帽子,笑着向他一弯腰:“听说二爷去天津玩去了,这是刚回来吧?要是早知道二爷今天来报馆,在下一定早早过来奉陪。” 金玉郎在写字台后头坐下了:“天津也就那么回事,玩几天就没意思了,可是回了北京,更没意思。”他一指屋角摆着的一把旧椅子:“你搬椅子过来坐,咱们聊聊天。” 曲亦直立刻颠颠的搬了椅子,在写字台另一侧坐了,正好和金玉郎隔桌相望:“二爷想要聊点什么?”他一拍大腿:“对了,您不在北京的这几天,小翠芳可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呢,说上次招待得太不周了,心里过意不去,想请您再过去坐坐。” 金玉郎直接一摇头:“不去。” 他拒绝得这样干脆,倒是搞得曲亦直一愣:“您——生他的气啦?” 金玉郎继续摇头:“我不是生气,我就是不爱和唱戏的交朋友,他们那一套做派,我看不惯。当然,他要是想托你在报纸上吹捧吹捧他,那我不干涉。” 曲亦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找个理由,把他回了就是了。”他随即换了话题:“二爷不爱看旧戏,那么对待话剧和电影,有没有兴趣呢?” “外国电影里头,有些好的,我比较喜欢。至于话剧,外地的我没看过,单说北京天津这两地的剧团,一个好的都没有。那些演员,无论男女,全都只会装腔作势。”金玉郎稍微的来了点兴致,双手在胸前那么一翻腾:“看得我都要吐。” 然后他又正色作了解释:“我有时候,心里特别不舒服,就会想吐。” 曲亦直深深的点头,要做二爷眼前最优秀的听众:“是呀是呀,现在那种所谓的文明新戏,在下也是看不出它的好处来。” 金玉郎竖起一根手指,向他一晃:“不是新戏的问题,是演员的问题。他们演得不好,他们根本就不会演。他们只会像傀儡一样的站在台上背词儿,他们没有动心,没有动感情。可惜我没有登台的机会,否则我一定比他们演得都好。”他将竖着的那根手指转向了自己:“我长得也比他们好看。我要是登台,绝对不用像他们那样,又涂蓝眼圈又抹红脸蛋,搞得像个鬼似的。” 曲亦直终于发现了金二爷的兴趣所在:二爷原来爱吹这种没边儿的牛。但是没关系,别说二爷爱吹牛,二爷就是吹出一头大象来,他曲某人也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听。 金玉郎说完那一席话,停了停,感觉自己扯远了,便又望向了曲亦直:“远的不提了,说点眼前的事吧。”他压低了声音,向着曲亦直探了点身:“我听说前几个月,报馆差一点就关了门?” 曲亦直来了精神,因为他当时亲眼见证了报馆全员是如何的死里逃生,非常有发言权:“哪里是差一点?根本就是真关了门,大门上都贴了封条了。” “听说是登了什么造反的文章?” “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批评了几种社会上的现象,可能是措辞不大妥当,又恰巧被督理大人知道了,所以咱们报馆就倒了霉,这么些个人,险些一起丢了饭碗。幸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