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龙倒是不怕见连毅,但他在这北京城里是个新人,早和过往一刀两断了,如今先不管连毅的态度,单说他的本意,他其实是不愿意再提旧事的。 很奇怪,仿佛他们兄妹的人生被金玉郎一刀斩成了两截,昨日种种回想起来,竟都像是上辈子的光景,和现在的他们没有了关系。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并且透着古怪,所以他把妹妹叫了来,照例还是要和她一起决断。段人凤也是满心的困惑,问哥哥:“我们原来和他处得不错,又没欠他的赌账,他应该不至于要害你我。可是他打听咱们的来历干什么?咱们原来可没干过什么大事,就是当过几天土匪,也不是什么巨匪。” 段人龙搜索枯肠,想了许久,末了问道:“把三娘卖了,算不算大事?” 段人凤险些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我都是三娘生的,那自然是不能卖她,世上没有儿女卖亲娘的。可她不是我们亲娘,她当初可还总惹咱们的亲娘生气呢,咱们卖她算是报仇。” 段人龙点点头:“既然把老子的姨太太卖了都不算事,那卖掉老子留给咱们的那几垧地,就更是天经地义了。那——”他一摊手:“咱们这个历史,除了当过一阵子土匪之外,挺清白啊!” 段人凤“哼”了一声,心里糊里糊涂的,不过倒是愿意去再见一见连毅——也不是独看上了连毅,而是见谁都行,反正不能这么闷在家里。男装穿得久了,她渐渐忘了自己是个姑娘,也当自己是个男子。既然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那就不能坐在家里等着金玉郎养活。 况且她可不是个吃了饱饭就能满足的性子,想让她活得心满意足,金玉郎还真没那个资本。 于是商谈到了这里,兄妹二人照例又是达成共识,但是并未共同行动。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这边就轰隆隆的全跑了过去,未免显得他们兄妹太没身份。既然接电话的是段人龙,那么这一趟就让段人龙自己去。段人龙不像她那么的会说话,但是没关系,大不了实话实说,她就不信连毅真能把他们当土匪抓起来。 段人龙在家里又坐了大半个时辰,然后独自出发了。 段人凤坐在家里等,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哥哥这一去是吉是凶,又怕金玉郎会忽然来——她现在没心思去招待他,可真若是把他慢待了,只怕他胡思乱想,又要闹脾气。这又是一桩奇怪:他们兄妹是何等样人,亲娘老子死了都掉不下几滴泪的,如今竟然会不知不觉的怕起了个傻少爷。 幸而,天刚擦黑,段人龙就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门,他不急着脱大衣帽子,而是先对着妹妹一笑:“没事。” 段人凤看他笑得心神不定,索性开门见山:“你对连毅说实话了吗?” “说了,不说不行,那老小子追着我问。”说到这里,段人龙摇了摇头:“我不是他对手,连扯了几个谎,全没用,瞒不过他。后来我对他说实话,也是被他逼急了。” “然后呢?连毅是什么意思?” “他看上咱们了。” 段人凤把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不会吧?那你怎么说的?” 段人龙愣了愣,连忙向着妹妹摆了摆手:“错了,错了,不是对小翠芳的那种‘看上’,他是觉着咱们两个不是一般人,能干大事,所以‘看上’了咱们。” “他肯给你个团长当了?” “当团长这事,目前看来,还是没戏。不过他另找了件危险差事,是拿命换钱的买卖,问我肯不肯干。” 段人凤警惕起来:“他要杀谁?为什么一定要找你?难道他手下没有可靠的人?他究竟是要让你拿命换钱?还是让你去送死?” “不是杀人,是帮他做生意。”说到这里,段人龙终于抽空脱了大衣,在温暖的屋子里伸伸胳膊扭扭脖子,他将身体活动得舒服了些,同时告诉妹妹:“鸦片生意,用外国船从南边运到天津的租界码头,再从码头卸货装车,穿过租界往外走。他雇我护送货物,只要把货物押运出租界地界,就算完活儿。” “他的生意?” 段人龙点点头——霍督理五次三番的下令要禁烟,但是管不了连毅。这是连毅的本事,也足以证明他的力量。他打江山时,华北地界掌权的人还是霍督理他爹,连毅连当爹的都不大怕,更不会把后来的这个儿子往眼里放。段人龙没有崇拜强者的习惯,哪怕连毅明天就宰了督理称帝,那段人龙也还是懒怠去为他效力。但现在是个非常时期,他和妹妹刚在一夜之间输了个倾家荡产,他需要钱。 需要钱,并且是很多的钱,并且还要把这很多的钱堆到金玉郎面前,让那小子把心放回肚子里,让那小子知道他段人龙无所不能,不是没本事的混蛋。 见妹妹还在眼睁睁的望着自己,好像还嫌自己说得不够详细,段人龙继续说道:“我直接就答应下来了,要不然,难道还真等着他拿钱养着咱们?那滋味可不好受,昨天他拿钱出来给你的时候,我简直都坐不住。他是坐吃山空的人,谁要他的钱?明天我就出发去天津,你别跟着我了,你留在北京吧,正好你陪陪他,他也陪陪你,两人互相做伴,我也不惦记。” 段人凤从鼻子里嗤出了两道凉气:“要走一起走!” “那玉郎呢?” “把他带上。” 段人凤这话刚说完,外头有人一推门冲了进来,正是金玉郎本人。金玉郎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跑得欢天喜地,冲进来之后劈头便问:“我明天上天津,你们跟不跟我一起走?咱们玩玩去呀?” 段人凤和哥哥对视了一眼,两人全感到了不可思议。而段人凤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