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金效坤忽然说道:“我对不起你。”
她一抬眼,却是有了嗔怪之意:“这是哪来的话?是玉郎命短,也是我自己福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你别乱揽责任。”
金效坤迎着她的目光,发现她那嗔怪不是虚伪作态,而是真情流露。她仿佛对他有袒护之心,他单是用言语自责,她都不许。
他一言不发,心领了她的情。
傲雪既是死活不肯出门,那么金效坤也不肯勉强她。告辞出门回了自家,他在后门下了汽车。后门离他的书房近一些,他可以步行过去小睡片刻,可是走到半路,他又想起了冯芝芳。夜里也得有主人照应着灵堂事务,而太太一歇歇一天,现在是不是也该出面替他一阵子了?况且在这种时候,本来就该是主人夫妇一起张罗管事,冯芝芳做为当家的太太,哪有躲回房内歇个没完的道理?宾客们想必不会体谅他娶了个拙妻,只会批评他不懂礼数,笑他金家一代不如一代。
他越想越气,临时转弯穿过后花园,直奔了内宅。他们夫妇的起居之所——近两年因他常在书房过夜,已经将要变成冯芝芳独占的屋子——后窗灯光明亮,可见房内之人并没有睡,这让他的怒火又高涨了许多。隔着后窗呵斥太太显然是不雅的,他正要绕到前门进去训妻,哪知道后窗忽然一开,一条裹着半长喇叭袖的玉臂向外一挥,将个什么东西扔了出来。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后看清楚了:那是一顶黄呢子军帽。
他又退了几步,退到了后方暗处。这时,大丫头春杏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在窗下捡起军帽,一边掸灰一边跑了回去。又有一条裹着衬衫长袖的粗胳膊伸出来关闭了窗扇,同时有细细的声音传出来,是冯芝芳含嗔带笑:“你就会讨人的厌。”
金效坤没有太惊讶。他转身向后原路返回,按照原计划去了书房。
在写字台后的硬木椅子上端正坐了,他目光一转,盯住了墙壁上的大号全家福,不看别人,只看金玉郎。
视野有些摇晃变形,金玉郎的笑容也随之扭曲,活了似的,眯着眼睛,眼眶里是茫茫的一片漆黑,宛如魔鬼。但是金效坤不怕他——金效坤从来就没怕过他。
眼前开始一阵阵的发黑,他知道自己是累得过分了,将要支撑不住。俯身趴向写字台,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一闭眼睛就是一阵眩晕。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咚咚咚的由远及近,最后房门一开,他听见了果刚毅的声音:“金兄。”
他没动,于是果刚毅走到了他身旁,深深的弯下腰去,凑到他耳旁低语:“什么时候接收遗产?”
他还是不肯抬头,埋头含糊的回答:“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先把他的后事办完,横竖没人和咱们抢。”
果刚毅深以为然的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直起身。金效坤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水香。
香气有点特别,源自于冯芝芳常用的一款香水,香水是她的表妹从法国带回来的,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不是俗香。
他早就知道不是自己多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