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和内侄女说到兴头上,言语难免不慎,抱怨道:“人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府里何苦趟这浑水?”
探春心里吐槽,若嫁出去的姑娘如同泼出去的水,全不用管其死活,王家又何苦巴巴地往贾府递消息?难不成王家的姑娘是性命,贾家的姑娘就活该去死?
好个双标王!
凤姐也是妙人,听了这么多消息仍不肯接招,不以为然道:“咱们家一门双公,不曾沾过盐务,甄家又是老亲,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找麻烦!劝太太且放宽心,别自己吓唬自己。”
王夫人不善言辞,暗怨凤哥儿冥顽不灵,再没了话,只闻凤姐的妙语连珠,其间提及送林妹妹回府的贾雨村。
探春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怎么把这个祸头子给忘了?
她通晓剧情,很清楚贾雨村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他明知道香菱的身份,却为了自己的前程,搞出个葫芦僧断葫芦案,害了恩人——甄士隐唯一的骨血,还有什么恶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红楼未完,虽不知他到底对贾府做了什么恩将仇报的恶事,但从脂砚斋十多处“奸雄”的评价,不难推测他是贾府的掘墓人。
此贼胆大包天、狼心狗肺,绝对不能让他起复,更不能让他得势。
问题是贾雨村不仅坏,还有本事。他先后得到甄士隐和林如海的青眼,连前探花郎都打了眼,更何况她那个棒槌老爸?
偏偏知道贾雨村大奸大恶的,只她一个五岁顽童。没凭没证的,如何揭发?又会有人信吗?
招不怕老,有用就成。
探春故技重施,再次装神弄鬼,做起了怪梦。
“啊啊啊,打死,打死甲鱼……甲鱼村!”
三小姐小脚丫对着空气乱踹几下,被恶梦吓醒,猛然哇哇大哭起来,任李纨怎么哄也哄不住,很快惊动外屋姑侄俩。
“小福星”这次的梦,又处处透着浓烈的预兆味道:
梦境里白茫茫一片,贾政、贾珠、贾琏等人蓬头垢面,正在围殴一个穿着红袍的男人。撕扯间,贾珠指着红袍人大骂:“甲鱼村,你恩将仇报!”
听到这样的梦境,任谁的心情也好不了。
李纨见识过小姑子的过人之处,闻言只唬得脸色刷白,捂着心口软在炕沿上。要不是死死咬着手绢,怕是眼泪随时就要喷涌而出。
王夫人狠狠搓着手里的念珠,喃喃诵着佛号。
唯有王熙凤不信鬼神,变着法查问梦境中的细节。一会问诸人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一会问周遭的景物、时节。
凤姐故意打乱次序,反复查问关键点。可不论她耍出什么花招,得到的结果都出奇的一致。
显然,这不是小孩子编出来闹着玩的。
这就不妙了!梦境中那个穿红袍的,明显是官身,想必就是贾雨村。而贾府众爷们的穿着打扮,赫然却是披枷带锁的样子!
凤姐越想越搓火,胡乱挥着手里的帕子往脸上扇风,口中直叫晦气。
王夫人狠狠闭了下眼,也凑到探春身前颤着声再次确认:“在梦里,你大哥哥叫那个穿红袍的什么?”
“甲鱼村。太太,怎么会有人叫甲鱼,臭死了!”
王夫人见三丫头眼神清澈,童真无邪,不由把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凤姐却不信邪,甩着手绢发作道:“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妖魔鬼怪?不过是人吓人罢了!哼,有些人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作妖了。这回竟用小孩子作法,没的下贱!太太只管把赵姨娘拿来问话,我就不信我审不出来实情!”
王夫人揉着念珠不语,不知盘算些什么。
她不发话,一屋子人肃然不语。
李纨犹豫一阵,终于鼓足勇气撑着炕沿站起身,侧身挡在三妹妹身前,劝凤姐不要动气,议清楚再说。
凤姐不理,只凝着三角眼觑向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下孤线。
探春早知道凤姐不好糊弄,特意在梦境里加上贾琏,非旦没乱了对方的心神,反倒疑心到姨娘头上。
赵姨娘对她这个女儿再不上心,终究是血脉至亲。往后若有什么行差踏错,肯为她出头的人里,必然有姨娘一份。必须保住姨娘!
探春后悔自己托大,本该等凤姐走了再闹这一场。不过她很快甩开这种想法,现在还不是反省的时候,得抓紧时间想对策。
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也只能仗着年纪小,拿出熊孩子的杀手锏开闹了。
探春想到就做,突然撒起泼来,在炕上边滚边吵:“我没撒谎!我跟大哥哥最好,不会讲他坏话!是梦着的,真的!大哥哥在梦里又脏又瘦。呜呜呜呜,探丫头不骗人,大哥哥侍我最好,我不会乱说的!大嫂子给我作证……呜呜呜呜……大哥哥,有人欺负探丫头啊啊啊!”
李纨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忙将丫头搂到怀里哄劝。哪知孩子没有哄好,她倒陪着一起抹起了眼泪。
经探春这么一喊,凤姐才觉出自己失言,忙凑过去陪着笑脸哄她。她腰折得很低,却始终不肯收回刚才的话,竟是认准了赵姨娘。
探春的年龄不允许她分辨,只一味坐地炮式的嚎哭,吵得众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