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桑手一抖,酒液撒了半桌。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爽朗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大汗说的是海兰珠?
这怎么可能?!
回忆纷乱而来,他是海兰珠的阿布,更是科尔沁的首领,自批命现世,即便不舍也只能放弃长女,为了部落、为了族人着想,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寄予厚望的是哲哲和玉儿,她们在汗宫占得一席之地,如今只差一个阿哥,一个大汗的继承人,便能将科尔沁的荣光延续。
玉儿向来少宠,哲哲地位不算稳固,他与福晋难免发愁,还想着捎带秘方去盛京,可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大汗居然要迎海兰珠,他早早放弃的女儿做福晋!
这是亲征的时候看上了,还是本就为了她?
更让他惊怖的事是,大汗竟用了“倾慕”这个词。
比起哲哲,寨桑对皇太极的了解也不少。一个文治武功,意在天下的枭雄,提起海兰珠的时候,语调柔和得连他都能听出来,还有眼神——那是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眼神。
寨桑面色青青白白,一颗心跌落到谷底。
大汗怕是知道海兰珠的过往了。
打下的察哈尔用作嫁妆,不必科尔沁出半个子儿,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体贴与宠爱,其中对科尔沁的奚落与不满,又有几分?
哲哲玉儿又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凝固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
“大汗说的是我嫁去乌特的长女,”说着,硬生生把“无福”的提醒咽到喉咙里,寨桑语带艰涩,“海兰珠……可在大汗的军帐之中?”
皇太极倾着身,鹰目瞬间浮现锋利,又很快隐去,“自然。”
他轻描淡写:“汗宫安排好了住处,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寨桑张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让海兰珠从科尔沁出嫁的话,黝黑面庞一时有些发红。他沉默着,皇太极却是一笑,脊背往后靠去,“首领方才想同本汗说什么?”
语气亲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压迫感。
皇太极策马回营,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寨桑久久不语,几乎化成一座塑像。
“寨桑,大汗答应没有?”博礼的话音遥遥传来,随后压低声线,说,“大福晋刚刚来了信。”
这个时候哲哲来信,想也知道为了什么,寨桑语调晦涩地叫她拆开。
博礼狐疑看去,只浏览几下神色就变了。
她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道:“海兰珠……”
大汗要迎海兰珠做福晋,还往盛京传去命令,让众位福晋出城相迎?!
……
恩和指挥侍从就地扎营,不忘塞给格格一个暖炉。
手上传来暖烫的温度,海兰珠掀开帘,侧脸朝远处眺望,这片草原有隐隐的熟悉之感。
许久未见皇太极的身影,她蜷起手,想问问大汗去哪了,忽然间,刻入骨髓的马蹄声响起,继而停在车厢外,一双眼眸泛起波光。
鼻尖传来浓浓的饭香味,皇太极跨上车厢,不由含了笑意,“在等我?”
海兰珠点了点头。
心底霎时软成了一滩水,皇太极道:“方才出去走了走,外头天冷,下回牵着你。”
一边说,一边执银筷,专门挑肉菜给海兰珠,耐心等她吃下才顾上自己。
吉雅偷偷地瞧,觉得大汗和主子再般配不过,犹如温馨而平凡的家人,叫人看着都觉得暖。
用完膳,车马重新启程。吉雅看着皇太极的背影远去,道,“格格,奴才瞧着大汗喜欢极了您。”
不等海兰珠答话,吉雅小声问:“您喜欢大汗吗?”
海兰珠一怔,唇瓣慢慢抿起。
清泠泠的目光掠过窗,最后停在桌案上,眼前浮现天青穗络与柳枝图案,那是挂在大汗腰间的佩饰,也是她绣的东西。
怎么会不喜欢。
长睫微颤,眼尾飞上一抹红,她更有无法诉之于口的心思,想永远和他一起,让他的眼里只有她,就像这段日子一样。
她一定要和大汗回京。
但同时又酸又涩,带着无法言喻的惶恐。不是朝不保夕,饱一顿饥一顿的惶恐,而是怕,那样陌生的地方,她又如何长长久久地留下他?
“吉雅,不是喜欢就能如愿。”海兰珠声音柔软,襟领绒毛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冷白,她垂下眼,“回了盛京,大汗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珍宝只有一样,都要去争……去抢。
又过了三日,大汗明日抵京的消息传来,满宫女人没有睡着。
亲征一趟多出一个海兰珠福晋,还是科尔沁的格格,大福晋的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姐姐!这么多天的随军,大汗犹觉不够,还让她们出城相迎,别说其余福晋了,就算迎娶大福晋也没这个阵仗。
麟趾宫,乌兰福晋“砰”地摔了一个铜碗。
她气得胸口起伏,一张娇艳的脸蛋全然扭曲,“凭什么?科尔沁女人就这么娇贵,别人都比不得?!”
她是蒙古扎鲁特部的格格,同样姓博尔济吉特氏,自恃容貌不输满蒙第一美人,很是得宠过一段时日,盛京的小官都要巴结送礼。
但就在四年前,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