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登州和琅琊之前,张行和雄伯南便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占据了登州和琅琊以后,此类事更是彻底浮出水面:
琅琊的很多沿海帮派,都有东夷人扶持的影子,你要说这些人是为了东夷扩张和反攻中原做闲棋,可能是有的,但此时此刻,真真正正形成问题的,就是这些帮派,以及一些正常从落龙滩以及海上往来东夷商队,之前一年,一直在半公开的转运人口。
具体来说,是将东境的人口转运到东夷。
流失人口当然是坏事,但是考虑到之前的战乱,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很多人其实都是自愿的,他们是带着避乱心态主动去的,而不是简单的掠夺贩卖。
而与此同时,黜龙帮必须面对另一个残忍的现实在于,今年的秋收,东境东半部和登州地区,其实已经受到了相当的影响,如果那些逃走的人真的一股脑全回来,他们也未必真能养活那么多人。
回来了,很可能连这批算是战略储备的陈粮都无了,到时候不说出击,连防御战都要紧巴。
更重要一点是,黜龙帮也无法保证战乱会就此消失。
雄伯南之前专门留意和处置过此事,但最终结果是不了了之,因为真不知道该如何讨论。
“那就请上来吧!”
堂上议论了一圈,几乎算是无可奈何,偏偏使者到来,又不好不见,便是张行也只能存了敷衍的心态。
须臾片刻,一名戴着高冠、穿着宽大长袍,捧着一个木匣的青衣之人出现在了堂上。
而其人既至,四面环顾,却又当场蹙眉,然后既不开口也不动作。
周围人全都懵住——不是说东夷人保存中原礼仪最多吗?你是客人,多少拜一下啊?
双方对峙了半晌,还是张行耐着性子来问:“阁下是东胜国使者吗?”
那人这才昂然开口:“不错。”
“你此行是来见黜龙帮首领的?”张行继续来问。
“正是。”其人依旧昂然。
“那既然来了,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呢?”张行分外不解。“信又在哪里?”
“因为此城真正做主之人不在这总管府堂上。”来使终于不耐,同时双手高高举起那个木匣。“我来之前便知道,登州城内白氏有思尚在,大都督书信,自然也要交给这位倚天女侠才对……反倒是尔等,忒不讲礼仪,我堂堂国使,又带来了我家大都督的亲笔信,明确求见城中做主之人,尔等却只是这般糊弄我。”
听到一半,堂上许多人便释然了,都以为此人是因为时间差问题,出发时只以为登州城中为首者是白有思,所以产生误会——这也的确没什么问题,因为之前相当一段时间里,张行不在,雄伯南也去了琅琊,城中为首者正是白有思。
唯独谢鸣鹤此时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忽然捻须冷笑。
坐在最下方位置的新入头领唐百仁干脆站起身来,以手指向张行,正色介绍:“使者误会了!之前一阵子,确实是白女侠在城中居于首位,但你自东胜国过来,进行许久,我家张龙头已经亲自来到此城许久,便是雄天王昨日也到了。”
那人怔了一下,看了看堂上张行,复又看了眼雄伯南,然后忽然失笑:“尔等想要羞辱我东胜国便直言,何必用这等可笑之论敷衍?什么张龙头,谁不知道那是白氏赘婿?什么雄天王,难道不是白氏护院?若无白氏在后出力,尔等所谓一群逃犯、豪强、军贼,如何占了济水八郡?”
此言一出,堂中彻底安静。
那使者见状,愈发催促不及:“我既奉命而来,自然要不辱使命,速速去将白氏有思请来,当面递交文书,省得为此事误了邦交。将来惹出天大事来,我自然是麻烦,你们在英国公面前,怕是也无法交代的。”
周围还是没人吭声,连唐百仁都愣在那里不动。
最后,还是谢鸣鹤直接冷笑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你莫非是东夷上三品的出身,姓郦、姓卢或者姓虞、姓陈?又或者干脆姓王?然后又是第一次授了外差吗?”
此时使者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但闻言反而愈发倨傲:“东境野人也晓得东胜国陈姓二品之贵吗?”
“别人不晓得,我一个江东姓谢的如何不晓得?”谢鸣鹤终于敛容摇头,就在堂上一声叹气。“当年大唐崩裂,巫族南下,陈氏三分,守西都一支战至最后,举族自焚,人称陈龙;护唐氏皇族南下,建立南唐,拱卫京口一支,人称陈虎;卷拢财帛,仓皇入东夷,献女于东胜国主一支,人称陈狗……谢氏先祖,经历详细,稍有记载。”
使者终于懵住,然后反应过来,却是当场面色涨红,然后似乎又无可奈何,甚至对谢鸣鹤明显有些忌惮。
他盯着对方的样子,似乎在问,你果真姓谢一般。
而周围人反应过来,也都哄然大笑。
“我刚刚还以为他在玩笑,居然真是个……”笑完之后,雄伯南这种人都忍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