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的其实是一件事……但非要细细来答,却又分成三瓣慢慢来说。”张行踱步过去,依然负手直立,却只是在台上看对方背后的夕阳。
“你便是分成八瓣来说,也都无妨。”李定坐在那里嗤笑以对。
“第一个问题太简单了。”张行摊手以对。“我要是有你的家世和你领兵的本事,又跟你一般恰好在乱后在距离东都和江都估计都是最远的地方守着一堆军械物资和民夫……我立即就保境安民了!贼来打我打贼,说不定还能升个官,朝廷宣召我就赖着不走,官兵来打我就趁势反了……但可惜,我没你那般家世,也没你这般运气,更没你这身军事上的本事……当然,主要是最后一条。”
李定一口气憋在心里,但到底只是摇头。
“第二个问题不言自明,既然没本事上来独自迎上万般浪潮,那就得随波逐流。”张行认真反问。“李四爷,依着你的才能和眼光告诉我,东都现在比较空虚,一时半会排不出兵不提,只说这一波匪军,过阵子闹起来,能撑得住河间-幽州-徐州-江都四大营的反扑吗?”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李定终于咬牙切齿起来。“你明知道这一波必然要被朝廷大军给扫过去,为何还这么着急‘安天下’……就不能拿着你的文书去武安?!”
小周又一次回头来看,还是没吭声。
“不可以。”张行昂然做答。“若拿着文书去武安,此生也就是个定天下的命,如何能安天下?”
李定一时欲言,却不料,张行复又继续冷笑反嘲:“你还有脸问我?我只问你,北路军回去安生好,在幽州河间大营里自家理清楚头绪前,你觉得你这个连城墙都没有的破台子能挡住高、孙两家十余万大军?那些人可是有咱们那位圣人赠送的军械。而这些本地的百姓,本来是没有指望的,你倒好,先给了他们指望,又要他们被盗匪吞没……你这算什么?”
夕阳西下,李定坐在蒲台上,遥望东面地平线,平地打了寒颤,然后艰涩来对:“按照我原来的形状,本该如杨慎那次一般直接弃掉这里,化妆逃走的,我一开始也的确是这般想的……但不知为何,居然明知如此,还是于心未忍,有些不甘心,这才弄得如此尴尬局面……可见,多少是被你教坏了。”
张行背对着对方,望着西面落日方向幽幽来叹:“你要是跟我知交了这么久,还是直接化妆逃了,不光是你不甘心,我也会不甘心的。”
小周三度扭头来看,只是闭嘴。
三人一起沉默了一阵子,眼见着落日渐渐消失在大河波涛中,地平线从东面也不再见到,蒲台周边的营寨里点起无数篝火,方才重新开口,却居然不再继续已经说了一半的话。
“这蒲台,本是黑帝爷第一次出北地向南进军,在此起台窥东海,观青帝爷龙气的,却不料,这才几千年,便已经望不到大海了……”
“几千年,便是没有神仙移山倒海,也足以沧海变桑田了。说起来,我在苦海边上,曾与齐王一起观苦海,然后抄了两句话,当时觉得甚有味道,但此时用在这里,似乎更贴切……”
“我就不问你是什么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难得抄的好句子,不让外人知道未免可惜……”
“……”
“……”
“三哥。”片刻后,暮色之下,小周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张行回头去看。
“李四哥还有个问题,你还没说……我其实也特别好奇。”小周认真来问。“既然要反了大魏,便该联络义军,壮大力量……为何要以官兵的名义灭了他们?”
“因为他们纪律不好,杀戮过度。”张行言辞平淡。
“可既然做贼,哪个不是杀戮过度的?”小周追问不及。
“这话有点像秦二了。”张行居高临下,负手立在李定身后笑道。“贼人之所以为贼,是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暴魏不让他们活!”小周咬牙给出了回复。“修明堂、大金柱囊括中产之财;征东夷三次,屯军十亡四五,中原河北百姓十失二三,人人恐惧,凭什么不去做贼?”
“不错,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张行脱口来言,俨然是做惯了造反理论的。“只是做贼后,为什么又不免去杀戮劫掠呢?是因为没有了管束、道理和制约……而管束、道理和制约,是他们自己扔下的吗?也不是。他们也曾听管束、听道理、听法度、听制约……只是他们老老实实来听,却落得个十失二三,将来还要十亡四五的结果,这说明大魏的道理、法度、制约、规矩,都是坏的。”
“我懂了。”听到这里,小周猛地醒悟。“所以他们得要个新道理、新管束、新规矩?这才算真正的造反安天下。而我们现在去接管他们,就是要给他们个新道理、新规矩……然后拿我们的规矩替暴魏的,这才是真正的剪除暴魏以安天下!那些寻常贼人没有自己的规矩,虽然做贼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