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玉流金的白昼转瞬即逝,盈满潮气的夜半顷刻到来。
夜半时分,流萤点点、蝉鸣阵阵,伴随着暄的入眠,满溢的咒力都化作了散着柔和荧光的蝶。
五条悟简单地套好连帽卫衣,取下放在房间一角的弓箭,往庭院走去。
咒力的靶子早已溃散,剩下的都是暄临睡前摆弄好的真实的靶子,她还坏心眼地把刚送来的拍立得相纸装上,拍了一堆自己的照片,无一不贴在箭靶子上。
气得他睡前甜牛奶都没喝。
趿拉着拖鞋,五条悟走到箭靶前,想要把照片撕下来。事实证明,除非他暴力拆解把箭靶一起毁掉,不然照片就和箭靶黏得死死的。
他不想动手,也并不想知道为什么暄不像本家人那样顺着他,反而每次都用看似恶劣的、无厘头的话,而一步步地让他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但他也忍受不了自己脱靶,至少此前人生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大的失败。
唇线绷直,屏住呼吸,气息沉下来,眼里只有眼前的照片,他拉开弓。
——把照片想象成蝴蝶。
——把照片想象成咒灵。
——把照片想象成自己不在乎的、从未注意过的,乃至略微厌倦的弱小的东西,而不是这样灿烂的、笑靥明媚的、身上带着香风的、意外给他长姊般暖意的人。
箭镞破空。
他没有回头。
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房门被徐徐推开,假装不知道天又落雨,假装没有嗅到他已经彻底记住的味道。
一箭偏靶,射中了照片上人的右肩。
夜雨又下大了。
屋中亮了灯,暄打了个呵欠,看着小朋友固执地一箭一箭地射,箭箭偏靶。
这恐怕是他此生经历的最大的挫折,最大的茫然,最大的摇摆和两难。
暄遥遥地望着,蝴蝶轻轻掀动翅膀,落在她似乎也疼起来的右肩上,倏然之间就心软了。
她打了个响指。
照片上的自己全都变成了丑陋不堪的咒灵。
小朋友蓦地睁大了眼睛,箭矢脱弓而出,一箭正中“咒灵”的心脏。
“现在可以睡了吗,悟大人?”她倦懒的声音软软的,听得旁人也一并困倦下来。
小朋友淋着雨慢吞吞地超屋檐下走来,表情茫然得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捧热雨的小猫崽,她心软得更厉害。
他心情不好,暄就没打算逗他,而是轻轻揉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满手的水痕。
“我帮你洗头吧,悟大人。”暄忽然道。
小猫崽抬起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恹恹地瞥了她一眼,居然没出声反对。
以至于看到他换上干燥的外套,乖乖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手指按在他一根根柔软的头发上,像拢住了一手的蒲公英和棉花糖。他沉默地不吭声,整间浴室里只有她低声哄人的声音。指尖在头皮上温柔地打旋揉按,在轻轻慢慢地抚平他因为信息过载而经常作痛到难以忍受的脑海。
温的,热的,鲜活的。
他不怎么习惯似的,温和的洗发水沿着额角淌下,他想要去擦拭,却被她先一步用白皙的手背擦掉了。
她的指腹有茧,他昏昏沉沉地想,应该也是辛苦了很多年的。
五条家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为他诞生的第一位月雫。如果他不满意,抹除掉这一位月雫之后,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第无数位为他诞生的月雫。尽管他拥有抹灭她的权利,但在修行的时候请务必配合她的要求。
他偶尔也会想,凭什么。
凭什么她是为他诞生的?
但如果她是为他而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爱他却也怕他,为了惯着他可以谄媚到把黑的说成白的,只要他开心。
明明只有她一次两次三次地不惯着他。
可他天然地觉得跟她更亲近。
“本宅那边的人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他分明困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着同她说上两句话,“你过得不好。”
暄只是凝滞了一秒,很快就笑着道:“我过得挺好的啊,托悟大人的福,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还没去过书房吧?有超级多漫画和小说诶,厨房里的甜品柜啊什么的从来都没空过。”
静默了一会儿,小朋友没说什么,明显不觉得这算什么“对她好”。
“结束修行之后,你愿意和我回本宅吗。”小猫崽语调里有点别扭,“到时候带你去参观一下——先说好,你要是愿意老老实实教我点东西,我就、就给你买,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你别水得厉害!”
她最后给他的头发抹了一把泡沫,似乎是笑了一下:“……嗯,很想哦,但是不可以。”
气氛骤然间凝固了。
原本欣喜的、鲜活的、绵软如云的心“嘎巴”一下摔在地上,没碎,却挺疼的。
他上牵的唇角弯成倒弦月:“不可以?”
“我没办法离开月雫山哦。”她说得轻松,“因为初代月雫的束缚,我一旦离开就会死哦。”
他猛地抬头看她。
暄满手泡沫,望着他有点泛红的眼角,居然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