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开盐引,仅这一个罪名,李巡抚就难免一死。
李巡抚自家也知道,此事一旦暴露,他决计无生还之理。当周璋把那一匣子盐引存根摆到他眼前时,李巡抚就知道,这一关自己是过不去了。于是在京城文书到来之前,他自行写下认罪书,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并没有牵连盐道上的任何一个官员。这封文书也是由周璋三人看过后,代为呈送的,用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这几日朝上争得厉害,有说如此大案,该把李袤卿夷三族的,有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杀李江松全家就可以的。还有说李氏为官多年,颇有政绩,把赃款罚没后,再将其枭首示众,放过子孙后人,以显天威仁德。
没有一个人敢为李巡抚求情,免他一死,这可是重案。当年湖广贪墨案的总额虽然巨大,但是要分润到每一级官吏手中的。即使是占了最大头的湖广巡抚本人,也没有李巡抚这几年在盐务上捞得多。
盐道上的官员本就是肥差,即便是正常任职,离任时也会揩得一身油水。这也是圣人默认的,时常用来补贴那些政绩上佳,但家境不太好的官员。所以但凡崇元一朝的名臣能吏,除去家境尚好的官员外,几乎都任过两三任肥差,补贴过家用。
再加上圣人在崇元十年重新厘定官员俸禄,较之往年足足翻了三番,京察和大计考评得优的官员又有赏银,再加上每年按品级发放的养廉银,七品官尚且能攒下银子,更遑论比七品还高的官员?
夏御史属于其中的例外,御史台无甚油水可捞,纵然有杂七杂八的进项,可他家孩子多,分润到每个孩子身上,也只能说刚刚够用而已。
按说李巡抚一个二品大员,手不该伸这么
() 长才是。
头一日没议出什么章程来,隔日再朝议时,文武百官惊奇地发现,一向多病的蒋次辅居然上朝来了!虽然是被用板子抬着进殿的……
原因是昨日朝议时,不知哪个言官提了一嘴,说李江松当年的座师是蒋次辅,不知这其中有何内情?
李巡抚是崇元十二年的二甲进士,蒋次辅当年是礼部尚书,也是那一届科举的会试主考官。也是蒋阁老见其文章着实不错,又年轻,亲自点了他做二甲第三名进士,也就是全国第六。
不仅如此,蒋阁老见当时李巡抚尚未娶亲,还为他保了一桩大媒,是当时还在世的蒋夫人娘家的远方堂亲,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家境尚算富庶,能出一笔不菲的嫁妆。
所以如今的李夫人,硬要说的话,其实能和蒋次辅扯上那么一点子亲戚关系。只是要拿这个出来说嘴,即使李夫人是二品诰命,也会被人在背后耻笑,说她想攀附阁老想疯了。
这其中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以往不见旁人拿出来说嘴,一到这个时候被翻出来,难道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还是说,当年的两淮盐引案,实际上是出自蒋阁老的授意?
无论是谁和其中有了牵扯,即使是当朝宰辅,只怕轻易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蒋阁老在听到风声后,不顾四个儿L子跪下苦求,让家人用板子抬了自己上朝。希图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别到了最后晚节不保,遗祸子孙。
一到朝上,蒋阁老连起身给圣人行礼的力气都没有,就连请安的话都是大儿L子,也就是时任工部员外郎的蒋闻德代为上言的。
圣人见蒋阁老这般模样,喟叹一声,对蒋闻德道,“汝父久病在身,如何上得朝来?你便是这样做儿L子的?”这算是比较重的话了,要是蒋闻德有才干,也不至于蒋阁老到现在都不敢上疏乞骸骨。
阁老的儿L子未必有能力,这也就是为何白尚仁一举解元,白阁老就被人弹劾的根由所在。怎么你家是文曲星挨个儿L地下凡?先参你一本再说!
即便没有夏御史,也会有别的御史弹劾,不过理由可能不是科举舞弊,而是别的。言官弹劾,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像夏秉言那样直来直去,还有的是软刀子,不太得罪人,但切中要害的那种。
蒋闻德听得这一句,只能下跪请罪。他也不敢说是父亲执意前来,他们拦不住。蒋阁老躺在床上已经半年多了,真有力气出门,能不去内阁议事?不过是熬日子等脚直罢了。
蒋阁老喉头滚动,发出“嗬嗬”的声音。
圣人叹一口气,对蒋闻德道,“罢了,照看好你父亲。”蒋闻德谢恩,索性跪在父亲身旁。
今天的朝议并未因为蒋阁老的到场而发生改变,依旧是昨日那般争论不休。只是顾忌圣人在前,没有大打出手罢了。
秦阁老和白阁老围在蒋阁老周围,阁老们上朝议事站在一处本是旧例,倒也不怎么惹眼。
看着总算缓过来气的蒋阁老,首辅叹一口气,“蒋兄何必如此?善自保养才是
最要紧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句不好听的,求个好死罢了。现在上得朝来,难道没出宫门就要咽气吗?
蒋阁老嘴唇微张,“这是…大案,我…不能…不来。”临来前蒋阁老是服过药的。太医院的林医正再三叮嘱,不到万分危急时刻,是不能用此药的。说白了,这药不是给蒋阁老吊命用的,而是让他临终前能开口说话,不至于只言片语没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