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问霄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他把一摞书摊开在木板上,整整齐齐地排好,让它们均匀地接受阳光的照射,随手从地上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捋掉外层扎嘴的草皮,叼在了嘴里,认真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所处的院子平实简陋,院墙上是经年累月被雨水泡出来的裂缝,墙角青苔蔓延,生着一丛丛野草,门扉半掩,地面略显不平整,除了没有养鸡鸭,和任何一家贫苦农户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角落一丛竹子飒飒地响,倒是给这个院子添了一点清幽孤高之气。
而他,正站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把桌椅板凳全部罗列在阳光下,然后一趟一趟地从屋子里将数不清的书运出来放在桌椅上晾晒。
南方潮湿,金华又逢梅雨季节,书籍难以保存,很容易受潮腐烂,趁着有太阳的时候把书拿出来晒一晒,就是最简便的防潮法了。
一切都很正常,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明明是打算去采月山庄看热闹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剑客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动一动的,一上一下晃得颇有灵魂,他抱着双臂站在院子当中,歪着头开始思索事情的起末,然后莫名其妙地发现,似乎这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
作为一个好心肠的侠士,他总不能放着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在外头乱走吧?既然碰上了,顺路带一下也是举手之劳,至于之后的借宿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崔问霄如果不是因为路上耽搁了找不到客栈,也不会落得只能在青楼过夜——虽然他并不抗拒这个选项,但是反正有人邀请了,他也就欣然同意了。
啊,对,就是这么简单。
行走江湖多得是这样萍水相逢的缘分,每到一处就交几个朋友或结几个仇家,辗转下一地又是一段新的故事,崔问霄交朋友不问出身,三教九流之人都有,这回不过是结识了一个教书的新朋友,在新朋友家住几日,也不是什么怪事。
他总结完毕,满意地点点头,听见屋子里传来一连串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差点原地一蹦三尺高,呸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根,架起轻功三两下窜进了屋内:“哎哎哎,你别动,我不是说放着我来了!”
屋子里不能说是一片狼藉,但也堪称令人下不去脚,所有能放东西的平面上都堆着成摞的书,地上也一堆一堆地摆着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卷轴画册,屋子的主人正站在一大摊子书里,扎着手进退两难,显得有些茫然。
听见崔问霄从门外进来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解释:“我不是乱动,我记得还有一个箱子放在柜子下面……”
他通身的气派和矜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这样略显尴尬地解释时,有种与他很不相称的窘迫,让崔问霄看了很不舒服,像是见到了美玉上划开一道裂缝,或是兰花上落了一片花瓣。
不至于损害事物本身的美感,但更让人痛心于这样遗憾的残缺。
崔问霄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哪里的柜子?你怎么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书?我刚才还看见了几本春宫呢,你一个教书先生还收藏这种书?”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一个目不能视之人,留着这么多书做什么?
但崔问霄不是爱揭人疮疤的个性,天山教给他的道理就是尊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红粉佳人,或是落魄才子,众生生而平等,哪里轮得到他去轻视置喙。
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笑起来:“谁跟你说我是教书先生的?”
崔问霄高高地挑起眉头。
他可还记得这几天下午,都有几个小娃娃到这里来,像模像样地跟着这位先生念书来着,这会儿他否认自己是教书先生,难道要说自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对方笑了:“那几个孩子不过是邻里街坊忙时托我照管一二,也是含蓄地帮我干点儿活照顾照顾我,残弱之躯无以为报,勉强认得几个字,就教孩子们学点东西,哪里称得上师?”
崔问霄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把下巴靠在怀里高高的一摞书上:“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写书的。”谢琢笑了笑。
“正巧,我是个默默无闻耍剑的。”崔问霄习惯性油嘴滑舌地跟了一句。
“你是写书的,写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给我讲两个故事也行啊,我最爱听故事,我从天山过来,发现中原的故事都好听极了,这里的江湖恩怨也极有意思,那个桃花岛的传说你听过吗,还有黄衫女子……”崔问霄唧唧呱呱一刻也不得闲,好像嘴巴空下来一会儿,就是要了他的命,一边忙进忙出地挪书,一边讲个不停。
谢琢正摸索着书页,将霉烂的书一一拆出来重新修补,听着耳边没完没了的呱噪,终于无奈地放下了竹刀:“什么江湖,你看我像是知道什么江湖消息的人吗?我们平头百姓的日子,和江湖可有十万八千里远,你要听江湖故事,我就只能给你讲讲西游记了,好歹也是师徒四人行侠仗义。”
崔问霄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被噎了一下,就听谢琢若有所思地喃喃起来:“不过……我总觉得你的名字我听着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见过的……你莫不是什么颇有名气的大侠吧?”
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