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层的妖怪尸骸紧贴着墙壁从地板一路堆砌到了天花板, 它们就像是流着血的破麻袋一样,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被随意扔在一起,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场针对妖鬼的大屠杀, 动手的人有着残暴冷酷的心性和手段,完全是为了夺取性命而杀戮。
镜童子面部的镜子消失了大半, 看痕迹像是被生生砸碎的, 暗淡破碎的粉末亮晶晶地落在镜童子手上, 它大概尝试过反抗, 不过显然失败了。
从人类的嫉恨中诞生的丑时之女还握着小锤和钉子,脖颈□□脆利落地拗断,头颅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呈大字辈钉在墙壁上,肢体的缝隙里还暴力地塞上了其他死不瞑目的妖怪,就像是用棉布或者稻草充实填补物品的空隙一样, 到处都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
这里的死亡是高效的、暴力的,安倍晴明在里面看见了大量用作“棉布”和“稻草”的小杂妖的尸骸,天狗的尸体,还有一窝应当是血脉同源的狐妖, 除却这留下了它们性命的杀戮痕迹外,它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一根箭了。
尾羽雪白、箭支漆黑,是非常经典的与和弓配套的长箭,每一只妖怪身上都留有这么一根长箭,穿透了镜童子破裂的面部和丑时之女的脖子, 将一窝显出了原貌的狐妖扎在了墙壁上。
“头发?”安倍晴明凑近了观察那一支长箭, 上面没有留下其主人的印记,但是在雪白的尾羽上,他看见了一截绑在上面的细细发丝。
“所有箭上, 都有一根头发。”兰因粗粗看了一圈,回答他。
大阴阳师抬起手指,虚虚地隔着一段距离悬空在那根发丝上方,那根头发断裂的末端如同蛇一样扭曲翻滚了片刻,腾出淡淡的乌黑烟气,向着建筑更深的方向绵延而去,像是指路的毛线一样,二人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尸体、尸体、尸体……
二人一路前行,所见之景触目惊心,就是最擅长幻想地狱之景的画师在这样的场景前也会两股战战浑身战栗,死状可怖种类各异的妖怪们被尾羽雪白的长箭钉在墙壁上,乍一眼看去,这里就像是用妖怪垒造而成的一样。
那股细细的乌黑烟气笔直地伸向前方,最终依恋又贪婪地没入了一件华丽的袿衣下。
一根贯通了上下的木柱子立在前方,上面用漆黑的墨汁画满了复杂怪异的符文,一个穿着绮丽华贵显然出身不凡的小女孩被捆缚在上面,她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双手被迫向后环住柱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缕蛇似的烟气就是钻进了她的衣摆,动作迅疾,让安倍晴明甚至没来得及阻拦。
“……”
兰因隐约听见身旁的大阴阳师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这可是头一回听他骂人,入殓师好奇地转头去看他,对方却站在原地,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兰因见他没有要上去查看小女孩情况的意思,有些疑惑,略微想了想,走过去蹲下,透过蛛网似的发丝缝隙,看向那个年幼女孩的面容。
兰因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女孩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饱满鲜红的嘴唇微微弯起,鼻梁挺翘,皮肤雪白脸颊丰润,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但是那双幽幽地与外人对视的眼睛在这样的微笑之下就显得十分阴森可怖了——她一直醒着?她看了多久?她为什么不出声?
这其实是非常拙劣简单的吓人手法,但是无论在哪个国家在什么时代,都是屡试不爽的经典手段。
“别怕,是人形。”安倍晴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轻声说,他看着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很冷静,显然是早就辨认出了活人与人偶的区别。
这个国家的人形艺术历史悠久,这种美丽的人偶原本是作为孩子的玩具出现的,家里有年幼孩童的家庭在特定节日里都会给孩子们赠送人偶,这些造型精巧、服饰华丽的人形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长大,还有不少家庭会给人形以供奉,希望它能作为孩子的替身挡下疾病和灾祸。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号的少女人形,披着大红色的唐衣,曳地袿衣上用重工金银丝线绣满了山海祥云,杏色宽腰带里斜插着一柄折扇,不说精工细作的衣服,这一头长发上泛着真人发丝才会有的淡光,皮肤也如同活人一样柔嫩细致,睫毛纤长,瞳孔乌黑,好像它下一刻就会活过来笑吟吟地说话。
过分逼真的人偶很容易引起人的反感和恐惧,安倍晴明轻轻捏了捏兰因的肩,将他往自己身后推了一下,弯腰去看这具过分精致昂贵的人形。
在阴阳师的视线里,有铺天盖地数不尽的细细丝线在半空交错汇聚,拧成了几条粗壮结实的锁链,死死捆住了这具人偶,和先前从镜童子身上那根箭矢的头发引出来的黑气一样,这些丝线都是从贯穿了妖怪们的那根箭上来的,那根头发牵引着妖怪们死前的恐怖怨气来到了人偶身上,要向这个屠杀了它们的罪魁祸首寻求同等的痛苦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