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内院后, 带路的就换成了一个中年仆妇,她看了乔昼几眼,欲言又止, 迟疑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闷头走在前面, 乔昼从善如流地扮演了个看不懂眼色的天真洋人, 坚定地跟着兰因往里走。
他们最终到了一个小院子里, 这回里面总算传来了阵阵哭声, 兰因提着箱子走进去,迎面与几个往外走的人撞了个对脸。
走出来的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穿着长袍马褂戴着圆眼镜的老人家,有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他们手里大多也提着个箱子, 那个老人还带了两个少年人,一左一右金刚护法似的围着他。
一见到兰因,那几个华夏人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就变了变, 中年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兰因几眼,转头就走了,带着金刚护法的老人把眉头皱的隆起,一脸的不高兴, 嘴里连连叨念着“晦气!晦气!”甩着袖子把脚倒饬得飞快, 看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消失在兰因视线里。
只有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显然不明白周围的气氛怎么变了,倒是在看见乔昼的一瞬间眼神亮了亮, 文森特的美貌明显对于审美倾向一致的外国人来说是个大杀器。
“您也是被请来出诊的?我得说,您来得有点晚,那个孩子已经回归了主的怀抱……愿上帝保佑他,啊,如果他有信仰的话……”
那人朝乔昼用英语说了一串话,得到乔昼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他懒得应付这个医生的搭讪,随口道:“感谢您的告知,我是来给那孩子——”
乔昼想了一秒,流畅地接话:“做安魂弥撒的。”
那位医生愣了愣:“您是牧师?抱歉,我没认出来……”
他的眼神有些疑惑,因为乔昼的衣着和牧师实在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但是乔昼相当坦然地回望,一脸“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表情,让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哦……那请问您的教堂在哪里?也许我可以去那里做礼拜……”
就在这时,兰因板着一张脸提着箱子从他们两人中间走过,面无表情,浑身杀气腾腾,活像是天上仙尊提着剑杀下了凡尘。
这么一打岔,乔昼顺理成章地朝那人又笑了一下,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跟着兰因走进了院子。
在院子里哭的是几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应该是服侍那个七少爷的丫鬟,主子死了,自己的着落不知道在哪儿,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卧室的门大开着,乔昼扫视一圈,院子里只有这几个丫鬟,腰间扎着白腰带,看不见孩子的父亲母亲,连主事的人都没有一个,好像这里死了个不相干的人物似的。
兰因对这个场景司空见惯,长驱直入走进卧室,里面桌椅家具都是典雅昂贵的红木,柜上立着青瓷花瓶,什么西洋小火车、自动钟表、机械轮船摆了一架子,还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各种玉器摆件,显然这个早逝的七少爷不是什么不受宠的小可怜。
这就显得他的死后待遇更奇怪了。
屏风后拔步床帘子卷起,被子里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颧骨高高耸起,脸颊上一层薄薄的皮肤贴着骨头,面色青黄,浑身瘦巴巴的,眼窝凹陷下去,只有滚圆的眼珠撑起一张薄薄眼皮,像是营养不良饥饿而死的一般,脸上还带着痛苦的余痕。
万家的少爷,看形貌竟然像是被饿死的,这句话说出去怕是能立即登上魔都晚报的笑话头条。
乔昼伸出手,轻柔快速地检查了一下七少爷的遗体,没有发现外伤,这孩子肌肤细腻,没有被虐待的痕迹,除非解剖,不然还真看不出具体死因。
兰因在一旁打开了箱子,对于乔昼上手检查尸体的做法视若无睹,将箱子里各种瓶瓶罐罐刀剪叉签在桌上一字排开,一边戴手套,一边忽然说:“不是饿死的。”
他仿佛听见了乔昼的心声,平静地说:“大夫看了好多个,能吃能睡,就是不长肉。”
听这话,七少爷的症状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兰因的视线落在乔昼手上,在那双包裹着双手的手套上停留了片刻:“还有一双手套,要换吗?”
乔昼手上的手套不是薄薄的医用手套,工作起来肯定不方便,但是乔昼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退开一点,将位置让给兰因。
兰因又看了一眼乔昼的双手,低头掀开被子,让孩子的身体露出来:“前面送走的四个,也是一样的。”
乔昼眉头一跳:“一样的?”
他才想起来那天跟兰因一起回诊所的时候,路上兰因曾提到过万家家风不正,五年里死了四个孩子,都是横死的。
兰因用了“横死”这个词,而不是“病死”。
“这不是疾病?”乔昼轻声问。
兰因伸手解开孩子的衣服,低低嗯了一声,简略解释:“没有病气,是寿终之象。”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没有生病,是寿终正寝?这句话听起来就很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