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都是在讥讽他。
顾昀落水一事,顾家多年来讳莫如深无人提起,今日老太太意欲提起,似乎故意在挑起顾昀的失控失言似的。
激他还是激自己?顾晖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他放下瓷勺,推开碗站起来,对老太太微微俯身作礼,“我吃好了,祖母。还有些批文未得及看,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他似乎有意躲开和顾昀起争执,面色平静地转身离去。
“且等等。”老太太喊住他。
“你过来,我问你一些话。”她拄着拐杖起身,素秋忙搀扶起她,“阿昀,你也过来。”
顾昀一言不发地跟上。
姚汐心领神会,藏着重重心事和若有所思,旋即拉着陆雨昭回避,“那我和雨昭先行回去了。”
屋子里灯火影影绰绰,老太太坐在塌前,两兄弟站着,俱是无言。
“我问你,什么叫你没死成?”老太太低问。
“阿昀,你现在越活越过去,说话没轻没重,还没幼时懂分寸。”
“分寸是什么?”顾昀垂着眼反问。
老太太摇着头叹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顾昀:“我也没说什么。”
老太太静静看着他,眸光复杂,“我知道你有怨,但我们只愿你平安顺利长大成人,有些事追究不得。”
如果想真相,追究是谁推下去的,让那人认罪伏法,那可能会以他生命为代价。
一直未说话的顾晖呵笑出声,“我以为你懂得大局,你现在是准备把事情挑起来,一件一件摊开来算账问罪是吗?顾昀,你知道只是让你平安顺利长大成人这件事,顾家就耗费了多少心力吗?”
他哪里知道顾家上下都在保护他,为了保护他,又作出了何等牺牲。
即便他是个不定时炸药,随时会把顾家牵连,炸得家毁人亡。
作为世家大族的顾家,身居高位的父亲退出汴京城的政治漩涡,自此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各州各路奔波为官。母亲早逝,能说一句和他顾昀毫无干系吗晚妹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还是困囿于后宫仍任拿捏和监控内的人质?
大权揽握的太后抓叛党搞得汴京城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当父亲执拗于把顾昀养在身边时,顾家已时时刻刻置身于险境。
只能说顾昀运气好,幸好太后死得早,年轻官家身体安康长大成人,顾家没有为此蒙难,他顾昀也才得以平安和顺地长大成人。
他该对顾家感恩涕零,对父亲和祖母恭恭敬敬,该是个不负众望的、让家人欣慰的成器大才。
可他却是什么?
却偏偏和父亲祖母对着干,只知糟蹋顾家名声、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不争气、不懂感恩、任性妄为的逆子。
“我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顾昀扯唇笑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痛苦难言。
所以自小就懂得戴上伪面生活,告诉自己不配,没有立场没资格去要求多得什么。
“那你此时此刻说这些又算什么?”顾晖一字一顿地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却有恃无恐,只知道让祖母和父亲生气。”
顾昀陷入怔愣。
顾晖动气的模样一如当时,那仿佛是难以接受的神色,又似乎裹挟了几丝悲悯和同情,太复杂,以至于他一直读不懂。
那副表情和多年前的祠堂的那一幕重合。
他落水卧床多日,睡睡醒醒,在某天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躺不住了,又有太多问题想问,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溜了出来。
夜深了,顾宅里四下无人,晃了半圈,祠堂居然还燃着灯。
他小跑过去,躲在廊下,看着半掩的门扉里露出一点光亮。
祠堂里牌位林立,烛火忽明忽灭,映照得屋子里的两条人影长长。稠黑寂寥的夜里,父亲和兄长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对峙。
兄长气冲冲地瞪着父亲,脸上犹有泪痕,咬牙厉声道:“我算明白了,他就是那位的儿子对吧?天知道,那些叛党正在找的宁王遗子遗孙就在我家中……呵,这比您在外豢养外室和外室子还令人惊恐,多么耸人听闻啊,父亲,现在的情势你准备怎么做?继续把他养在汴京城里,养在顾家吗?您知道他神童的名声在外,是多少人关注的焦点吗?”
烛火映照着父亲的脸,晦暗不明。相比眼前的儿子惶怒,他面色无波。
只是脊背微弯,双肩低耸,压成一座沉重的山脊。
顾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等他一句答复。
是否要为了一个不确定因素的炸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被牵累被株连,置他们性命之不顾,把顾家置于危险之境。
良久,男人仰头看向顾氏祠堂的牌位,轻轻发了话。
他的嗓音喑沉而低缓,“阿昀是你的弟弟,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