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最北境。
夏至,突如其来下了场大雪。
横穿整个「此地无银城」的玉川被冻上薄薄一层冰,城中层楼叠榭,屋檐隐于皑皑白雪中,同雪缎似的玉川水相融,宛如冰冻江面的裂纹。
城门口,夜色已深,来往的人越来越少。
数十个惩赦院修士排查了一整日进入城中的人,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冒着雪在那三五成群地闲侃。
“今年这雪也太古怪了些,八成又是雪祸,真是晦气。”
“管他什么祸,咱们只要早一日抓到那姓奚的,自然也就能不在这儿挨冻了。”
“奚将阑真他娘的是个大祸害!啐!”
众人骂人的话五花八门。
旁边捧着热茶的少年好奇道:“师父,奚将阑不是修为全无了吗,搜捕一个废人,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师父靠在墙上抽着烟袋,横他一眼:“……能让獬豸宗搜遍十三州也没找到丝毫蛛丝马迹的废人?”
少年讷讷道:“可不都说他已修为尽失?”
“当年奚家执掌三州,家大业大,留给他几样能隐藏身形容貌的法器也不稀奇。”师父道。
少年茶差点抖洒了:“那岂不是他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也发现不了?那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你倒是会瞎操心。”师父乐了,“明日獬豸宗的大人会过来搜查,到时候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一个戴着幂篱的男人拎灯从雪中而来。
暖黄烛光映着鹅毛大雪,好似一只只扑火的飞蛾,被漆黑裾袍横扫四散。
那人气势冷而阴沉,好似深更半夜来取人性命的勾魂使。
刚刚放松下来的几人立刻警惕,横刀拦下。
“站住!惩赦院执令——你的户籍鱼符呢?”
戴幂篱的男人并不说话,只是轻轻用剑柄撩开幂篱一角,露出宽袖处的獬豸宗神兽金织暗纹来。
众人当即一震,后退半步恭敬行礼。
“原来是獬豸宗的大人。”
獬豸宗,执掌十三州刑罚,更是关押穷凶恶极罪犯的牢狱,数十年来但凡入獬豸宗的罪犯,几乎没有人活着出来的。
——所以又被称为“鬼门关”。
惩赦院的人没想到獬豸宗这么快就到了,相互对视一眼。
方才那个抽烟袋的修士上前,恭敬道:“大人应当是为奚将阑之事而来吧?惩赦院院长已等候多时,夜色已深,我带您过去。”
男人撩开一半幂篱,露出半张冷漠威严的面容。
他唇未动,声音却响起。
“不必。”
那修士一僵,反应过来时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盛、盛盛宗主?”
獬豸宗来的人竟然是盛焦?!
整个十三州,没有人不知道中州獬豸宗宗主盛焦的名号——他执掌世间刑罚惩赦,奉公守正,是堪比天道的存在。
众人皆惊。
獬豸宗宗主盛焦这个名字太有威慑力,根本不是他们能拦的,当即连户籍鱼符都没查,恭恭敬敬将大门打开。
盛焦身形如寒霜利剑,裾袍于鹅雪翻飞,缓步走入城中。
众人呆怔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方才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盛焦,倒是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大着胆子瞥了一眼。
他注视着盛焦消失在黑暗中,神色间有些茫然。
獬豸宗宗主盛焦……
恍如山巅雪的仙君,肩上为何会露出一只猫爪?
***
长街上全是雪。
盛焦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等偏僻之城,却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街道。
「此地无银城」的街道长巷都是用钱来命名,很快,他走到一条名为「没奈何」的巷口,缓步走了进去。
一只黑猫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他肩上,喵口吐人言。
“奚将阑,整个十三州我就从没见过有谁的胆子能比你大——连盛焦你都敢冒充,就不怕被发现吗?”
巷口的灯许是要燃尽了,轰的一声燃起最后的烛火。
很快替代的烛油被自动灌入烛台中,火焰明明灭灭两下,再次亮起来。
烛光倾洒在幽巷中,男人身上的黑色幂篱像是潮水似的飞快退散,缓缓露出一个纤瘦的人形。
刚才“盛焦”那张人人畏惧的脸竟然像是摘下画皮般,全然变了模样。
——赫然是整个十三州都在追捕的奚将阑。
他像是病了许久,眉眼骨相本是艳丽之相,却因病弱平添几分颓靡,泼墨长发披散而下,裹着几片雪瓣。
奚将阑懒洋洋道:“不然你以为我这六年是怎么东躲西藏活下来的?胆子不够大,我早就死了八百回。”
“呸!”黑猫骂,“你这次出城做什么去了?惩赦院到处搜人,你都不怕的吗?”
“去其他城寻一味药。”
奚将阑淡淡回答,他好像天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幽长街巷。
拐角的糕点铺传出阵阵香甜。
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