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十月底。
入夜。冷风夹杂着细小雪粒扑面袭来,路上行人稀少,个个瑟缩着加快步伐。男子一袭淡青色棉袍,肩上早已覆盖厚厚一层冰雪,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紧了紧肩上包袱,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男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微亮灯火。看来今晚上得在这个镇子住一宿了。
男子施展轻功,借着石板路上那一层薄雪,一步便滑出三五丈远。不消片刻工夫,人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抬脚迈进门槛,就见掌柜的快步迎了过来:“这位客官,您是打火还是住店?”
男子冷冷瞥了老头一眼,掌柜的连忙陪着笑脸解释道:“是这样,您要是用饭呢,小店自然好生招待。住店的话,请您移步别家,小店刚刚客满了。”
男子抿了抿唇,低声问道:“通铺也没有么?”
掌柜的点头,一边拱了拱手:“实在对不住。您看,这雪时大时小,都下了一整天了。所以从傍晚时候,就好多住店的。”
“往江宁府方向,最近的客栈,多远?”细小水珠顺着男子鬓发缓缓滑下,又纷纷钻进衣领,肩膀和后背的雪也
渐渐化开,男子紧咬着牙,却仍然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掌柜的正要作答,就听一道清朗声线在不远处响起:“小段?好巧啊!”
段尘有些僵硬的转脸,就见客栈一隅,三位样貌出众的公子正围桌而坐,视线齐刷刷投向自己。一身白色锦袍的展云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真的是你!小段,想不到在这边能遇到你。”展云浅浅一笑,清俊的眉眼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段尘点头,咬着牙提步就往外走去,却被展云伸手拉住衣袖:“天色已晚,雪又这么大,你想到哪去?”
赵廷和周煜斐也放下碗筷,走了过来。赵廷皱眉打量段尘半晌,小半年没见,这人似乎又瘦了些。周煜斐则有些玩味的盯着小段瞧,这个别扭样子,倒跟咱赵小王爷有一拼!
“掌柜的,是没有客房了吗?”展云松开手,往边上挪了一步。段尘瞬间沉了脸色,这人!那一步看似漫不经心,却着实封住她的去路,再加上另外那两人站的位置,她现在只要想走,就得跟人动手。
掌柜的点头,展云温声说道:“这好办。小段,我们三个匀出一间房给你不就行了。”说着,又看看另外那两人。
周煜斐挑起一边嘴角,嗓音低魅:“段尘,来我房间睡吧。我那间房床比较——唔!”
赵廷不动声色撤回手肘,一双深邃眼眸一瞬不瞬望着段尘:“你去我房间睡。我跟他挤一间。”
段尘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下几番思量,最终抬眸看了一眼赵廷,轻声道谢。
赵廷三人原本也刚到客栈没多久,酒菜都刚端上来,便拉着段尘过去同坐。段尘委实不愿再与这三人有过多牵涉,无奈人家刚刚给自己让出一间房,又如此盛情相邀,自己再冷言推拒,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围着四方桌子,四人各坐一边,周煜斐招呼小二过来又添了一道热菜和一盆热汤,展云则拎起酒坛子为段尘斟酒。
段尘从怀里掏出一方雪色绢帕擦了擦脸颊和额头的雪水,肩上的雪早都化开了,擦也没有用,还好棉袍比较厚实,倒也渗不到里衣。一边展云看的暗暗摇头,雪这么大,这人怎么也不知道打把伞,女孩子家么,不比男子,受寒了对身子不好。她也懂些医术,怎么如此不懂得照顾自己。展云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尘时的情景,那天也下着薄雪,她就是这样一身淡青衣袍,伞也不打,一阵风似的与自己擦肩而过,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乡野小店,没有酒杯酒盏,几人用的都是粗陶小碗。段尘轻声道谢,一边执起陶碗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酒液滑过口腔,如一团烈火,一路燃烧到胃腹,又接连喝了两口,微微有些冻僵的身子才渐渐暖了过来。段尘抬起手背擦擦唇角,却见三人神色各异,都盯着她瞧。
周煜斐夹起一块腊肉放入自己碗中,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又瞟了另外那两人一眼。赵廷面色冷峻,并不作任何回应,展云则浅笑着说了句:“小段酒量,不在你我之下。”
周煜斐闻言,面上露出淡淡惊讶,执起陶碗喝了一口酒,又笑着看向段尘:“这酒如何?”
“膏雷烈,兰芷香,清风玉髓珍珠红。蔷薇醉,玉练槌,蓝桥金波十州春。香泉风曲竹叶青,宁愿千杯不复醒。”段尘吟罢,又含入一大口酒液,舌根被刺激的微微发麻,整个人从天灵盖暖到脚底板,不由得轻轻喟叹一声,复又开口:“十州春与香泉混兑一处,倒别有一番味道。”
周煜斐闻言低笑出声,一边朝段尘眨了眨眼:“倒是遇到行家了!”这女子倒真是有趣的紧了!喝起酒来,比一般男子还要豪爽,各地有特色的酒品熟记在心,而且看这样子,这些年大江南北的跑,好酒没少尝啊!
一边展云喝下一碗热汤,又执起汤匙盛了一碗,搁到段
尘手边:“这酒是喝着过瘾,不过饮多伤胃。”说话间,颇有些无奈的瞟了周煜斐一眼,这小子这回又该拽了。那酒就是他从江南一带淘换来的,马车里搁了好几坛子,每次吃饭都要开一坛,小段这几句话可是说他心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