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看小姑娘,手握着他从前握过的笔,用他从前写过的笔写字。
如此,怕是不能了。
周令怀有些遗憾,早知道当年,就不会为了跟他老子对着干,换了更软的笔,自个吃了一番苦头不说,最后也没气到他老子。
他可记得,当时拿了叫先生夸赞写得好的字,去寻了他老子。
他老子拿着纸,逐字地看,末了还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老子的种,这聪明劲,尽随了老子我去,五六岁大点,就已经会用软毫了,讲出去,老子脸上可有光了,”然后,他老子还得意又拍了他肩膀:“你可真给你老子我长脸。”
当年他在京里头,因为不喜欢读书,字也写得不好,每回都叫国子监的老爷打手心,可没少被人明着笑话。
谁要给你长脸了?瞧一瞧你儿子写的字儿都比你这个做老子的强,看你有没有脸。
还有啊!
就他爹这傻狍样,真随了他爹,他怕不是个小傻狍子?
自个是个什么榆木脑袋,心里没点数?
还搁他这儿吹牛!
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他这叫天赋异禀,是随了他自己,跟他爹有什么关系?嫩生生的包子脸,生生皱成了一团儿,暗道失策了。
他老子还得意洋洋:“老子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那就是娶了你娘进门,你娘当年可是京里头出了名的大才女啊!”
得了,这哪儿是没自知之明,分明就是太有自知之明。
所以,才跟追着骨头的狗儿似的,追着她娘跑,没皮没脸地将人弄到了手,可不得就生了他这么一个厉害儿子,可不就给他长了脸么?
想到了往事,周令怀哑然失笑,收敛了心神,去看小姑娘的字:“表妹可算下了一番苦功了。”
练字贵在专与勤,她是将这两点做到了极致。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每日教我练字,我可不能让表哥太辛苦了去,更不能让表哥丢了脸。”
大家都知道,表哥在指导她练字,临的字帖也是表哥亲手写的,她若是写得差了,岂不是叫表哥没面子?
这可不行呢!
小姑娘从前一点也不喜欢练字,觉得练字烦闷又枯躁,也是因为他,这才下定了决心,咬了牙练下来了。
周令怀表情微顿,喉咙有些哽:“以后每日,抽半个时辰练一练便好,也不必再像往常,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的字儿练出了章法与火侯,埋头苦练于进境没多大益处。”
末了,他瞧着小姑娘唇边盈盈笑容。
她唇儿长得好,薄薄的两片,却显得丰润又柔嫩,小小年岁,已经是红若脂染,宛如含丹,笑起来的时候,唇儿就像一朵含着苞儿的春杏,倏然含娇。
瞧了这样的笑,便也觉得鲜妍娇嫩,连心花也跟着一起怒放,世间万千般若佛,三千烦恼丝,也不滞于心了。
虞幼窈用力点了一下头:“表哥,练字练久了,我也觉得有趣呢,瞧着自己每天都在进步,每天写的字儿,都比头一天好看,也觉得心里头高兴得很,表哥你瞧,我还留了自己从前写的字儿。”
说完了,虞幼窈还真从书架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的樟木箱子,坐到表哥身边,当着表哥的面儿,就打开了箱子。
里头摆着虞幼窈往常练的书法,也不是每一张都存着,便是觉得自己有进步,就留下来做个念想。
周令怀瞧了一眼,目光就凝住不动了。
虞幼窈将自己最开始写的簪花小楷拿出来瞧:“你瞧瞧,我从前的字写的多难看,我自己都瞧不过眼,亏得表哥厉害,短短的时候,就叫我进步这样大,不然以后与旁人家的姐儿书信,可就要丫鬟代笔了,到了外头,也要惹人笑话。”
说完了,她眼儿亮晶晶地瞧着表哥。
周令怀没说话,接过她手中的一沓纸,一张一张仔细地瞧。
每一张纸都能看到小姑娘,伏案埋头苦练的痕迹,有些是他在的时候练的,更多的却是他不在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练的。
想到小姑娘每每在他走后,依然埋头书案,奋笔疾书,屋外无论是风晴雨露,千般有趣,万般热闹,也都与她无关,唯有书案上摊着一张他亲手誉写的字帖,陪着她渡过了这枯躁又烦闷的许多时光。
小姑娘一向最喜欢热闹。
从前也是坐不住,总想着往外跑着去玩,不然也不会在家学里总让叶女先生罚了去。
虞幼窈见表哥不说话,小声唤了一声:“表哥?”
周令怀回过神来,唇边含了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妹甚为刻苦,心里觉得有些,”【心疼】两个字,到了嘴边上,也叫他生生咽了下去,于是喉咙里就哽了一下,他话锋轻转,缓声说:“欣慰!”
虞幼窈歪着头笑:“每回表哥夸我,我就觉得高兴!”
周令怀听笑了,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都十岁了,怎么还跟个孩儿似的,羞也不羞呢。”
虞幼窈捂着额头,呶着嘴儿:“羞什么羞,我便是十岁,那也是表哥的表妹呢,在表哥面前,当然是怎样高兴怎样来,没得装个小大人,可难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