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乐元年,惊蛰。
老臣裴鸿上书致仕,一连几封折子递到御案,都被燕熙留中不发。
燕熙与宋北溟特地御驾到了裴府,劝裴鸿留任。
裴鸿道:“臣久在樊笼,得返自然乃归根之情。陛下励精图治,老臣死而无憾,余岁仅此一愿,但请陛下恩准。”
帝后反复亲劝,给老熙裴鸿足够的体面与尊荣,最后允了裴鸿归乡。
裴鸿离都这日,帝后携百官相送,一直送到南城门外,裴鸿请大家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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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执意还要再送。
裴鸿索性也不坐马车,两位帝师踏青并行。
商白珩说:“太傅三任帝师,四朝元老,功德无量。”
裴鸿揣着袖子,深深望了一眼商白珩说:“为师者,终点不止于帝师。”
商白珩陷入沉思,良久道:“‘献身甘作万矢的,著论求为百世师’,为师者至高所求乃警醒百世,当如文公。”
裴鸿也曾为文斓痛哭,此时再提文斓,心痛仍是难除,但好在已有可以告慰之新世,他望向天空说:“大靖已康,文公如愿。”
两位帝师沉吟良久,在草木青青的官道上,相视一笑。
商白珩又送出一程,裴鸿拦住他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止步罢。”
商白珩见裴鸿要转身上马车,叫住了裴鸿:“太傅。”
裴鸿回首看他:“你今日特意送我,除了我们同为帝师之外,想来另有其事。我瞧你一路欲言又止,你我之间,只要同是为大靖之事,我裴鸿必定倾力支持。”
商白珩听后动容,行了一礼道:“并非有所求,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太傅赐教。”
裴鸿似有所意会,深望着他道:“你说。”
“太傅可知有一种人,他处在旋涡中心,在明暗间游走,他有很多姓名,以一面示众人,心中有千面。任狂风暴雨,此人孤勇独行,不问利、不留名。史书要写他功绩,也找不全他藏的暗笔。”商白珩意有所指地瞧向裴鸿,试探地问,“‘孤灯冷雨夜,提灯笑一人’②,我商道执自问做不到。我此去远方,要有同志,要有利剑,要有棋盘,要势在必得,我不如那个人。”
“我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世上有这般的人么?”裴鸿听懂了商白珩的试探,于是也知晓了商白珩必是执灯者中重要一员。
他想,以商白珩“独身赴皇陵、白身闯朝堂”那不死不休的顽劲,大约是“清明”。
那么,商白珩在此处,其他执灯者必定不远。
执灯者果然无处不在。
裴鸿笑了起来。
他是隐名执灯者,无知而无畏地独行,他不需要谁的认可,他之一生,历史自会盖棺定论。
裴鸿布满枯纹的手依然有力,重重地拍了拍商白珩的肩膀,目光穿过皇都的绝胜烟柳,看向遍布人间的初春草色,最后落在靖都朱雀湖的的望北山。
裴鸿语重心长地说:“老夫想起一句诗,送与道执共勉。‘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③,你看,人间山河的春色来了。”
春雷滚滚,细雨如甘霖般降下,太傅的车马驰入春雨。
商白珩站了许久,他不打伞,转身走向烟雨皇城。
今日惊蛰。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新世已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