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轻飘飘地定了几十个地方主官的生死。
在大快人心之余,周叙和贾宗儒亦是心有余悸。他们的上官表面纯良温和,说话时含情带笑,可手段又极其狠厉。
周叙和贾宗儒惊心地认识到,太子殿下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他们更加紧着心思,提醒自己往后万事不可逾越。
燕熙将各人心思瞧在眼中,端起水杯轻抿,目光愈发温和。
望安在宫里头跟着明忠学了一阵,机灵了许多,他瞧出书斋微妙的氛围,一见燕熙喝水,便识趣地张罗着给各位大人看茶。
冷热适中的茶水滑下喉咙,周叙和贾宗儒心头堵着的那口气松了一些。
书斋议事时间已长,外头那边院子里官吏们的叫喊声已经弱了下去,日头偏正,书斋里的光束退去,燕熙在上座,沉在近午的明亮里。
燕熙放下茶水,问道:“你们到衙门也有几日了,如何看军户逃役之事?”
周叙是布政使,主管的是户籍赋税,立即道:“下官一到西洲,便先翻了黄册,再到乡里核对,军户确实逃役严重,还在户上只有六七成。”
贾宗儒叹气道:“岳西郡便不成了,在户的军户不到五成,下官翻了近年的刑事卷宗,光是逃役的案子就占了一半,剩下的大都是偷盗抢掠的,百姓们家中无粮,手里没钱,日子非常难过。”
梅筠道:“截然相反的是,西境却有许多富户,其田产连绵百千亩,平川有两家粮商,生意连贯西境,粮食的走货量甚至比靖都的还大。”
“请沈老板和韩娘子来。”燕熙听到这里,示意梅筠先停一停。
官员们议事,为何叫一个商人和妇道人家前来?
周叙和贾儒不明所以,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过来了,他们心中隐隐有些不适。
却见梅筠从善如流地对进来的两个人点头。
他俩有了先前的经验,知道梅筠最是上道,索性跟着做做样子,干扯了下嘴角,算是与沈潜和韩语琴打过招呼了。
若放在平时,他们这种正品大员,是一眼都不会多瞧商绅和做沽贩营生的妇人的。
沈潜和韩语琴向周叙与贾宗儒回礼,他们虽因着种种际遇,陷进了浊世里,却幸运地遇着燕熙给了他们营生,他们远比周叙和贾宗儒更早也更深地认识到燕熙才是他们的天。
是以他们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只要主子瞧得起他们,走到哪里,他们都有立足之地。
沈潜和韩语琴举止得体,仪态从容,反倒把周叙和贾宗儒衬得难看了。
行至堂中,他们对燕熙行礼,得了燕熙赐座。
燕熙叫望安给他们也上了茶,待对方坐好了,才说:“韩娘子理家是一把能手,从前在韩公府把铺子上的生意管的也好。她来岳西,先把市场走了一遍,先请她把粮商的事情说一说。”
韩语琴款款起身做了个揖说:“西境郡,数平川粮商生意做的最大,明面上瞧着西境有许多粮食铺子,其实后头粮食供应有八成被这两家把持着。一家姓钱,一家姓白,他们两家有联姻,关系走得很近,两家人坐在一起,就能定西境的粮价。
西境因在边关,有互市的支撑,粮商很多,粮食生意格外红火。周叙其实头天到这里,便去市场上瞧过,只是他只瞧出了热闹,没瞧明白后面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到这里,对这妇人稍有改观,带了几分赞许地瞧住了韩语琴。
韩语琴接着道:“西境有渺河穿郡而过,沿岸有不少良田,平川郡位于下游,土地最肥沃,是西边的粮仓,产出的粮能供两个郡的用度;岳西郡有一半良田、一半草原,勉强够自给自足;西洲则良田很少,百姓养牛羊换银子买粮。”
燕熙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说:“难怪西洲的杜铉手底下还有兵,那里屯田少,军户没多少,肉少了,狼也就少了,反倒落个清净。没像平川那样,军户的田都被占尽了。”
“总督大人。”沈潜很会做面上工夫,他在此时小声地说,“小的是河清号的老板,早前便来西境做生意了,对这里的经营也有些看法。”
燕熙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暴露生意的事,像是不熟识般瞧向沈潜道:“沈老板请说。”
沈潜恭敬道:“平川的军户丢了屯田,除了被军官侵占之外,还因着‘子钱家’和‘交子铺’,这些铺子利用青皮流氓向军户和民户放贷,利率极高,常以屯田为抵押,放款期限一满,便强行占地。”
燕熙跟着商白珩读书时,熟读了大靖的各项制度,他不必思索便道:“官府有明文规定,借贷利率不得超过分,且无论借款时间长短,利息不得逾本金一半。另有规定,借钱五年之内,在补足利息之后,仍可以用原价赎回。按常理来断,若借钱只为救急,只要勤俭持家,总能还上的。”
沈潜叹气道:“这些铺子手段极多,但凡是从铺子里借钱的,铺子便会让青皮流氓变着法子地为难借方人家,以至借方使尽浑身解数也攒不够钱赎回田地。再有,铺子还会哄抬地价,等地价升值后,借方要以现价来还,便还不起了。”
日头正好,书斋里寂静,燕熙听着,垂下了眸。
跟了燕熙久的人,都知道燕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