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南北的城门在子时前就换了主官。
大半夜里,哗啦的倒水和洗地的声音冲刷在人心头,锦衣卫飞奔的马蹄声踩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一夜,靖都无人安心入睡。
只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于子时前趁着换防的混乱,由乔装了的锦衣卫驾着,亮出了御赐的通行令,在人心惶惶的寂夜里出了城。
马车里头拢着浓重的药味,双喜抹着老泪,小心翼翼地扶起主子喂药。
可药灌进去,又吐出来一大半。
饶是双喜见得多,也吓得险些打翻了碗,向旁边的大夫求助。
周慈伸出手,试了病人的脉,取出金针,飞快地扎满了大半个身子。
双喜紧张地问:“周院判,楚王还能活吗?”
周慈冷了神色,厉声纠正道:“没有楚王了。”
双喜吓得险气顺不过气来,被周慈盯住了,才理解了意思,连忙磕头。
周慈沉着脸等着。
大约一刻钟之后,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先是动了动手指。
双喜惊喜交加地去扶人,缓过来的燕煦猛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满是血丝的痰。
双喜手忙脚乱地擦净了。
燕煦微仰了头,呆愣地瞧着某一个点许久,才从马车的摇晃中,恍然大悟自己还活着,他缓慢地偏头,看到了周慈。
周慈神色郑重地说:“燕六,此去岳东郡,你便再与靖都无关了。”
“岳东郡……”燕煦惨白的脸上艰难地勾了勾道,“果然到最后,只有小七会救我。”
周慈道:“秦王救你之举凶险,望你体察秦王难处,在大势定下之前,都要关在秦王府的私狱里了。”
燕煦又虚弱地连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道:“能活着,已是万幸,周院判,你替我谢谢小七。”
“不过……你的腿在雨里跪坏了,怕是以后行动不便,遇阴雨天也会格外难受。心肺也会落下病根,换季时要仔细着些。”周慈身为医者,于心不忍地道,“秦王已经尽力了,你多担待。”
“我知道的。”燕煦尝试着动了动腿,痛得冷汗直流,他倒在平了喘.息半晌,竟是没有很意外和难过,而是明悟了说,“若非中途有人冒险把我挪到屋里去暖身子又灌了姜汤,我怕是跪不到父皇出来饶了我。我做了刺杀小七的事,小七还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已是拿命在帮我了。”
周慈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燕煦又沉默了许久,黯然地说:“双喜,把车门推开,我想再看一眼。”
双喜推开门,燕煦挣扎着仰头瞧去,外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连绵的山恋。
这里的景致已是他从未见过的,不在靖都了。
那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他望着不知名的某一处,良久之后,苍凉地说:“燕煦已死,以后叫我秦忘真罢。”
周慈愣了一下,与双喜一起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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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背着人,才走一会,燕熙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放平了步子,听着就耳边的呼吸声,一时胸中鼓胀,暂时抛开了今天想问的燕熙身份问题。
朱雀湖边的望北山上有一处温泉,最妙在旁边还有一处山泉,泉水冰冷,一冷一热,于健体练武极有帮助。因着位置很偏,在悬崖边上,很少有人能来。
宋北溟发现后,便叫人打理了,他时常会去。
沿着陡峭的小路,宋北溟几个跃起,轻松地把燕熙抱了进去。
浸血的绯衣被剥去,里.衣也被小心的褪.去,里头也是血。宋北溟将它们远远地抛到山洞口,自有人收走了。
一起沉到水中时,燕熙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要醒。
宋北溟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喊他:“微雨?”
燕熙缓缓掀开眼皮,隔着长长的睫毛,茫然地看着他。
血腥味被洗净,只剩下浓郁的“荣”的味道,被温水一泡,“荣”蒸腾地散开了。
山洞里萦绕的都是燕熙的味道。
宋北溟被“荣”催起来了,克制变得格外吃力,可他没敢轻举妄动。
燕熙的状态很不对,宋北溟把人圈在怀里以防燕熙呛到水,轻轻地拍他的脸继续喊:“微雨,微雨。”
燕熙烧得满额的汗,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焦点。他软软地伸手,抵到一副身躯,他闻到了“枯”的味道,这让他感到安全,他动了动身子,无力地说:“梦……泽?”
宋北溟环着他:“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燕熙感到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好.热……荣的药效好像不受我控制了……”
燕熙在努力地找焦距,双手无力地拉住宋北溟。
他们泡在水里,宋北溟感觉自己被一劈为二,一半被不断催拉着,一半又揪着心担忧着。
宋北溟扳正燕熙的脸问:“你想要怎样?”
燕熙的发散在水里,黑发贴在额间和两鬓,白.皙的肌肤浸在雾气氤氲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从未有过的乖。
“梦泽……”燕熙努力地凑近了,终于对上了宋北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