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川造反,从西境调兵镇压便是最方便快捷的手段。
云满霜眯眸远眺,心下暗暗叹息。
当年赵宗元带走援军,令两位义兄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死地。幸好上苍庇佑,陇阳道上的怪兽比想象中要少得多,云满霜与晏七相互交托后背,杀着杀着,竟是意外杀出了一条逃出生天的血路。
二人死里逃生,结局便是先太子败,赵家覆灭。
赵宗元被流放多年,又背负着血仇,搞点事出来也不奇怪。
云昭踏下飞舟,仰头问道:“阿爹,赵宗元叔
叔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云满霜想了半天,摇头叹气:“说不好。”
晏南天经过她身后,低低一哂:“乱臣贼子。当初父皇念旧留他一命,今次他自寻死路,怨不得人。”
*
话说太满,容易打脸。
这一次的打脸来得特别快——赵宗元并没有造反。
他真的死了。
看着赵宗元的尸身,京都一行面面相觑,半晌回不过神。
“死啦?”
“竟然真的死啦……”
自发祭奠赵宗元的百姓很多,他们把一种凉川特产的白色小旱莲摆放在他的尸体周围,将他淹没在花海。
因为气候极寒,尸身并没有腐坏,只是冻得硬梆梆。
赵宗元是自尽。
修建通天塔需要凉川出产的青金,为了上供青金,凉川百姓被逼得没了活路。
赵宗元为民请命,绝食而死。
他知道自己死了上面就会有人来。
云满霜像个冰雕一样站了半天,终于动了下,哑声问:“怎么不下葬?”
一名老仆上前回道:“公子曾交待过,京都必定要来人看过才放心,他等一等再葬,不妨事。”
赵宗元一生不曾娶妻,到死都是公子。
云满霜抿住唇,许久说不出话。
云昭凑上前去看。
这位赵叔叔生得很好,清瘦秀美,虽然已死去多时,身上仍带着股文雅的书生气。
他看上去比皇帝和云满霜年轻得多。
大约是没成家的缘故,看着不像叔叔辈,倒像个温和可亲的大哥哥。
云昭道:“我很喜欢这个赵叔叔。”
老仆脸上浮起笑纹:“我们公子也很喜欢云姑娘。”
云昭狐疑:“嗯?他知道我?”
老仆笑着解释道:“那天公子听说自己有了个小侄女,可高兴坏了,喝了好几盅酒呢。公子说,湘阳家的大姑娘那么漂亮,小侄女肯定像个小仙子。从那之后,公子每次想偷喝酒,找的借口都是小侄女该会走路了、该会说话了、该上学堂了、该成亲了……”
云昭怔怔望向花海里的尸身:“赵叔叔怎么就没等等我们来。”
初次见面,已是生死相隔。
老仆的笑容泛起苦涩:“公子不死,你们也不会来啊。”
云满霜寒声问:“他身边的胡肆呢?”
他分明派了人贴身看着赵宗元,怎会眼睁睁看着绝食而亡,也不给自己传个信?
晏南天也皱眉:“京都来人又在何处?”
老仆看了看左右,将前来吊唁的百姓送出灵堂,阖上大门。
他缓缓走近,抬起颤巍巍的手拨了拨灵堂的白烛,这才叹息着开口。
“凉川,在闹鬼。”
一听这话,云满霜等人立刻皱紧了眉头。
上古时有神,但无鬼。
“胡肆、陆引
他们好几个,都被鬼抓走了,有人见到的。”老仆摇头道,“先时京都来的人,大约也一样,都被抓走啦!”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
云满霜道:“莫讲这些怪力乱神。”
老仆长长叹息:“造大孽啊!贵人是不知道,凉川早已是活地狱啦,那怨气生成恶鬼,老朽是觉着一点儿都不稀奇。贵人出去走走看看,百姓虽不敢言,但看到那么多丧幡,自然就明白了。”
晏南天低声问:“是因为催征青金?”
老仆点头:“本就不堪重负,这一两年更是变本加厉。前一阵子借着太上显灵之名,催征更是肆无忌惮,把人活活往死路上面逼。那一次死了太多人,怨气冲天哪!”
云昭大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泪花:“我们公子修为被废,身边只有盯梢,没有人手。羽翼全断,有心救人,无力回天。嗐!”
云满霜紧紧抿住唇。
他一字一顿道:“我定会彻查到底。”
老仆颤颤长揖:“老奴先谢过云二爷了。但愿,能还凉川一个朗朗青天。咱们凉川,可是人皇故地哪……”
云昭想起外面这座凉川主城池。
凉川这地方,天空特别高阔,风特别烈,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城池、大地与山都是黄白交织的颜色。
黄色作底,白色是冻成碎晶的霜。城中处处是风帆一样的灰布挡风篷,人们盛东西用的是厚重圆黄的泥瓦罐。
当年人皇出生在这里,大约也是在这儿做过江湖骗子。
可如今的官僚却敢打着他的旗号,残害这片土地上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