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缓缓摘下面纱。
种苏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个举动,第一反应即刻低下头去,口中道:“公主,臣失礼……”
“已跟种大人见过数面,再蒙面以对,反倒是我失礼。”李琬柔声道,“宫中皆知我真面容,种大人亦不必介怀。只是不要吓到才好。”
种苏抬起头来。
眼前的面孔肤若凝脂,眉目如黛,翘鼻小口,一泓双目清澈如水,仿若清水出芙蓉,巧丽动人。
倘若没有右边脸颊从耳际至下巴的一道红痕,这张面孔无可挑剔,乃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李琬不愉快的出宫经历,正因这道红痕。
那是她八|九岁时的元宵节,听闻民间门这日热闹非凡,便带了几个人,偷偷溜出宫,到得长安城内。
那是李琬第一次见到宫外纷杳璀璨的世界,简直眼花缭乱,买了个小摩罗,拿在手中正兴高采烈,突见路边几个孩子在为糖果打架,其中一个年纪甚小,没抢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不要打架呀。这个给你们。”
李琬将小摩罗送给那哭泣的小孩,又掏出自己带的糖果分给其他小孩。
宫中没什么同龄人,李琬难得见到这么多孩子,十分高兴,友好小心的示好。
她的糖果乃宫中所制,五颜六色的,孩子们哇的一声,纷纷涌上来,推搡间门,不小心扯掉李琬面纱。
“咦,她的脸——”
孩子们争先恐后凑到跟前,挤成一团盯着李琬的脸。
跟着的侍从赶紧上前,却已经晚了。
“丑八怪——原来是个丑八怪!”
不知谁起了个头,顿时一众小孩都嬉笑着叫起来。
“丑八怪,丑八怪。”声音此起彼伏。
李琬紧紧捏着面纱,小孩们嘻嘻哈哈笑着叫着,侍从们赶人,吓唬小孩,小孩们便嚷起来,引来了他们的大人。
大人将自己的小孩护在身后,大声叱骂侍从不要欺负小孩。
李琬躲在侍从身后,脸色煞白。
“脸上什么鬼东西?大过节的,真晦气!”
大人们见他们衣着华丽,不敢太过,最后呸了一声,抱着自家小孩走了,走之前,夺过小孩手上的小摩罗,丢到路旁,摔的粉碎。
“晦气的东西,不要。”
小孩趴在大人肩头,冲李琬吐舌头,做鬼脸,无声的以唇形嘲笑。
“丑八怪……
……
种苏听到这里,简直想要打人,倘若她在场,定要将那几个孩子狠揍一顿。太坏了。小孩无畏无知,但往往最伤人的也是他们。
“种大人不必为我气愤,”李琬反而笑着道,“事情已过去多年,我已不再介怀,只是有点可惜那个小摩罗,我挑了好久的。”
说不介怀,就真的不介怀了么?倘若真不介怀,又为何记了这么多年?又为何不愿再出宫?
种苏注意到,李琬自揭下面纱后,虽看起来自若无事,然而却不时不自觉的捋捋耳际,那是一种习惯性的试图遮掩的小动作,脸颊更不自知的微微偏向一旁,不像之前那般自然与人面对。
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稍通人情却又还未完全懂得,很在乎和关注旁人眼光的关键阶段,种苏可以想见那时的李琬,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踏入外界,却受到无情的嘲讽,这种打击,多么巨大,多么沉重。
这种事,不关身份,不关心智,不关容貌……有时候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它的阴影。
种苏很幸运,不曾遭遇过这种事,却能体会到深受其害者们的痛苦。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然而面对李琬朝她吐露心事的信任,以及故作轻松的“释怀”,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公主,恕臣冒昧,臣无他意,臣只是想说,公主很美,比许多人都美。”
种苏朝李琬说道。
这是真心话,哪怕李琬面上有痕,依然是个美人。
哪怕先前不曾现出面容,李琬的纯真柔婉,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也令人觉得很美。
而李和无意中为种苏营造的“不近女色”谣言,却在这时给种苏提供了些许立场,不至于叫人误会她的本意。
“这世上总有人有眼无珠,也总有人心怀恶意,不那么善良……碰上这些人,只是运气不好,并非我们本身真的不好。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万日,不要被过去所缚,更不必太过在意他人目光。您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孩儿,更应活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种苏知道这些话或许苍白无力,但仍希望能给这个孤独的女孩儿一点点力量,能够有朝一日,真的不再介怀。
猫儿们追逐着蝴蝶,微风吹过,抚过额边发丝,李琬怔怔看着种苏,慢慢的眼眸微红。
种苏倏然有些不安:“公主,对不起,臣……”
李琬摇摇头,轻声道:“种大人,我虽不谙人情世故,却也未蠢笨到家。谁阿谀奉承,谁假意恭维,谁心有所图,谁真心实意……稍稍看过,听过几回,便也能分辨出。”
“这件事我鲜少对人主动说起,今日不知为何,想起往事,多说了些。”李琬站在两旁开满花儿的路上,轻轻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