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的棋术出众,在二十岁之前,便已经成了国手。
作为教导他棋艺的老师,萧衍曾经评价他有“一眼看出敌人破绽的天赋”和“无穷推演下去的心力”。
也由于他有“无穷推演下去的心力”,他是萧衍最满意、最欣赏的对弈者,因为只要陈庆之不想让这局棋下完,一局棋就能就这么无穷无尽地对弈完,直到填满每一口气。
想要赢皇帝不容易,但是想要输给皇帝、还不让皇帝乏味,更不容易。
如今,陈庆之在棋局上的逆天天赋,却表现在了战场上。他以战局为棋盘,以士卒为棋子,下出了一场绝妙的好棋。
元鉴没有逃脱,在攻破第二座营垒、白袍军众人都在进行休整时,陈庆之却安排马文才带领了上百个擅长近战搏杀的士卒沿着水路先行一步,埋伏在第三座壁垒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大本营被攻破的速度太快了,当开始有逃兵往码头边跑的时候,马文才就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
所以他们干脆杀掉了码头里留守的士兵,又凿穿了大部分的船只、用布团堵上缺口,不离开水的时候看不出,一旦行驶出去就会沉船。
剩下的,就只有静静地等着瓮中捉鳖了。
陈庆之一日之内连下三阵,马文才又在汴水边拿下了准备逃回睢阳的主将元鉴和副将丘大千,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功夫,这位北魏的宗室将领就被北海王说服了,彻底投降了梁军。
陈庆之付出了白袍军伤亡三百多人、荥城兵马损失六百多人的代价,彻底攻破了元鉴的防御。
有了元鉴的归顺,睢阳没有废一兵一卒便被拿下了,城中几万军队一夜之间就变换了旗帜,成为了北海王的兵马。
睢阳被拿下,对于梁国来说意义完全不同。
睢阳是梁郡的首府,而萧衍在被禅位建立梁国之前,曾为“梁国公”,封地便在梁郡,只不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为他的“梁国”是古梁郡,已经属于北魏的领土。
然而,如今梁国的军队攻破了睢阳,踏入了梁郡的土地,真正的将“梁国”的旗帜插到了梁郡首府的城头上,即使是一贯内敛的陈庆之,都不由得抚摸着城墙眼中含泪。
陈庆之在徐州一战时已经成名,而如今以七千人的军队连破荥城、睢阳及其周边十二城,一日之内连下三垒、击破七万人的防御,此举顿时震惊南北。
就连负责写军报的马文才下笔时都感到一股热血沸腾,笔走龙蛇间荡气回肠,写完后只觉得纸上都散发出森森的杀意,他第一次领会到了祝英台所说的“笔意”,这实在是从他会写字以来完成的最好的一幅作品。
“请先生过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马文才心悦诚服地奉上战报,让陈庆之先检阅一番。
这并不符合梁国的规矩,他作为参军,本不必照顾陈庆之的看法,监督他在外的军事行为、防止他拥兵自重,才是一个参军该做的。
但马文才已经被陈庆之行云流水般的军事才能所折服,有意想要拉拢这位乱世中的“奇才”,对于他的态度犹如半师半友,并不用提防的态度相对。
陈庆之自然感受到了这股变化,事实上,从睢阳城被攻下开始,所有人对待他的态度都有了变化,有拉拢如北海王,有崇拜如花夭、阿单者,也有马文才这样,以长辈的态度对待,希望能学到军阵之法的。
陈庆之从头到尾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对待。
他人生的前三十多年既然能承受的住怀才不遇的冷漠,如今自然也就经得起一飞冲天后的热情。
所以他笑眯眯地接过了马文才的战报,在看完后微微一怔。
“佛念为何不写自己的功劳?若不是有你调度有方,而后又亲率百人成功拦截元鉴,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大获全胜。”
“自刘宋元嘉北伐后,我南朝在南北对峙中就从未获得过如此的大捷。白袍军出征在外,很难得到朝中的支持,陛下虽然有意相助,但也不得不顾及朝中的态度,但如果这一战大获全胜,战略态势就完全不同了……”
在行军打仗时上,马文才远不如陈庆之,可在两国大局和为白袍军谋取政治筹码上,陈庆之则不如马文才。
“因此,朝中需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大胜,他们需要看到的是白袍军以七千之数大破敌方七万兵马,是一日之内连下三城,半月之内连下十二城,至于如何调度当地兵马构建工事、如何截断后路迫其投降,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马文才笑了笑,语气颇有些自我调侃。
“何况我是参军,并非将领,将军意在行伍,当因此战获得不世之功勋,而我作为参军,只要保证将军一心为公即可,既然我的愿景在朝堂而不在军中,又何必让自己落得个‘将种’的名号呢?”
这些自然都是他必须隐瞒战功的原因,也是他为大局所考虑选择的“牺牲”,可真相不仅仅如此,却不能为外人道也。
但陈庆之却相信了。
作为一个庶人,他能理解“士族”出身的马文才并不想往将门发展的“顾虑”,也明白他作为皇帝的耳目眼线,必须要保证自己并不热衷于军事,否则就失去了“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