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给出消息的刹那间,天塌地崩了。
好多天的压力,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之前剧烈地打斗过,如今听到这可怕的消息,傅歧如此性烈的一个人,居然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他晕的太让人猝不及防,马文才只来得及伸手将他拉住,忙令风雨雷电将他抬到了一旁。
看到傅歧这个样子,马文才长叹了一口气。
傅家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倒,但傅家和马家情况并不相同。
马家历代都人丁单薄,开枝散叶的很难。父亲当年和母亲感情极好,没有纳妾,后来他母亲生了他又伤了身体不能再生,所以马文才在家中是一支独苗。也因此,马文才承担的重担,比那种家族庞大兄弟众多的次等士族要重得多。
可独苗也有独苗的好处,那就是家中三代的积累,可以为他一人所用。他祖父祖母又宠他,当年祖母去世时因为家中孙辈没有未出嫁的女孩,把所有的嫁妆和资产都留给了马文才,于是马文才方才有了买铁器、在外谋划的资本。
但傅家不一样,傅家五房,他父亲并不是长,也不是强,族长是傅歧的大伯,他的父亲只是拥有门第,并没有拥有绝对的资源分配权。
傅家其他四房的当家也都是一母同胞的嫡子,傅歧的大伯做事不能偏颇,一旦谁家子女不成器,家中所有的资源就要支配给成器的那一支。
这是所有世族生存的规则,既然一支无法成才,不如另起炉灶,一旦有一支成才兴起,家中便可继续鸡犬升天,所以有时候这种内部的筛选更加残酷,因为你可能上一刻享受着家中的万千优待,下一刻就瞬间什么都不留连家中得势的奴仆都可以轻贱你。
父兄如果已经登上高位可以庇护子女的还好,如果连个闲职都没有,就只能沦为家中圈养的米虫,这种米虫外人看来光鲜,其实已经被养废了,属于弃子,衣食无忧是士族的基本生活待遇,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傅歧家中原本情况不差:他的父亲是建康令,建康是京城所在,建康令就相当于汉时的京兆尹,看起来似乎是要职,但职能和大部分县令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维护百姓的治安和一些刑狱之事,而且建康令还容易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在建康这种丢下个豆子都能砸到三公的地方,傅翙是建康令不知道算是升了还是降了,总归也算是人脉通畅。
士族二十出仕,寒门三十为官,傅异二十出头就能做到扬州从事祭酒,风度、手段、能力可见一斑。这是直接辅佐刺史的官职,为所有从事之长,一旦刺史高升,从事祭酒大多能升为刺史,即使能力或阅历不够升任也可为一郡太守,只要傅异能在二十多岁当上五品官,这一支的资源就保住了。
士族延续的底线就是五品以上官员每代出仕至少一人,灼然则是家中必须每代皆有出仕二品以上官员。天下州、郡每年都有中正负责勘校门第,这种事情无法作伪,为了保持士族的超然,即便中正愿意为你通融几年,士族之间也会互相举报,互相监督,所有士族家中记载士族门第官职的《百家谱》,比朝廷的黄册还要权威,大族中负责查验门第保持家风的士人,甚至有能直接背出当年《百家谱》的。
傅歧这一房父、祖都是五品以上实权官员,嫡兄这几年至少能爬升到五品的太守,傅歧这一辈维持门第的条件已经到手,原本傅歧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随便胡闹,直到他哥哥或他自己生出好儿子,再延续这一支下一代的门第。
虞舫拂袖而去时说“你们傅家的好日子到头了”,说的并不是灵州傅氏要没落了,只是讽刺他家这一支要成为家族的弃子,他傅歧也就再没有了耀武扬威的本钱。
从某房某枝成为弃子,甚至可能变成分支而不是主家,是每一个高门士族的噩梦。即便是王谢这样的名门,能蒙荫和极力栽培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无论是婚嫁、入学、出仕的推荐,内部的争夺有时候到了以命相争的地步。
马文才一直对浮山堰的消息如此慎重,迟迟不肯给出答复,一来是因为他得知消息太早有悖常理,甚至有散播谣言动摇民心的嫌疑,二来是还抱有一丝侥幸,认为这世浮山堰修建的时间被推迟,也许真的能成功淹了寿阳,三来便是担心傅歧突然听见会这消息会伤心伤身,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有了这么多天的铺垫和心理预设,傅歧恐怕早已经做好了消息不利的准备,可即便这样还晕了过去,可见他和兄弟的感情之深,对家族的忧患之重。
马文才看着姗姗来迟的馆医,听着他对自己说着“傅歧是郁结于心后一时情绪激愤而昏厥”,却生不出什么同情悲悯之心,不知为何,倒有些麻木。
见多了的麻木。
每一个士族子弟的蜕变,往往都伴随着各种阵痛。
不仅仅是寒门为了生存而努力,每一个身在高门的子弟年轻时,只要不是笨蛋,都曾有过想要万世流芳,达到谢安、谢玄那样高度的狂妄。
然而现实的残酷不仅仅是在折磨着寒门的年轻人,也同样折磨着士族的年轻人,让他们渐渐趋于麻木。
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魏晋士族与天子共治之时,如今的高门,也再不是昔年以“德素传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