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一样被梁山伯带着外门外走去,他稳稳走在她的身侧,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替她遮掩其他人的目光。
不仅仅是算一,早上的骚动也让许多人记住了这个在西馆里随意给别人琉璃子当“打赏”的士子,各种或贪婪或各怀心事的窥探几近要将人看穿,若没有梁山伯一路相护,祝英台恐怕早已经崩溃。
梁山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成了祝英台的保护者,明明马文才和他的交情更深,甚至曾同为室友,而他和她的交情,不过就是“朋友的朋友”,或是“点头之交”、“同门的室友”这样的关系而已。
可要让他真把他丢在一旁不管,他却无法忍心。
看着祝英台,梁山伯好似看到了自己——那个年幼时满腔怨怼,却怎么也找不到道路在哪儿的自己。
人都是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和迷茫,然后才能一点点摆脱过去的桎梏,找到未来的方向的。
只要他还没有被打垮。
“你还好吗?”梁山伯低下头看了眼脚步沉重的祝英台,“我看你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不会,只是事情太出人意料了而已。”
祝英台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来。
“你说的没错,马文才那种连矛盾时都记得为朋友着想的人,会强行拿走我的手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我待会去找他问问。他欠刘有助一个道歉。”
“你没事就好。”
梁山伯笑了起来:“以马兄的性格,道歉肯定是不会的,但必定会送上赔礼。对了,是否需要我和傅兄晚上暂时回避?”
还好这祝英台,看起来像是个坚强的。
“该死的士庶之别!”
祝英台咬着牙踢开了路上的一颗石子。
这满满的挫折感已经将她践踏的体无完肤。
“孩子气。”
梁山伯突然又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他仰起头,对着天空一声叹息。
“无论哪朝哪代,公侯将相之家和寒门子弟都会有如天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永不会到来。”
这下,倒换成祝英台怔愣住了。
梁山伯给人的感觉,就是后世那种情商很高的高材生的样子,那种虽然家境贫穷靠奖学金读书,但和大家在一起却很融洽,也不会让人觉得穷酸或偏激什么的那种乐观同学……
从她开始接触梁山伯起,他的话语总是有一种劝人向善的积极,可无意中发出的喟叹,却又是这么的消极。
乐观和悲观,积极和消极,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吗?
“不是这样的。”
看到这样子的梁山伯,祝英台不由自主地开口。
“不会永远这样。”
“咦?”
梁山伯错愕。
“人心是向往更好的一面的,所以历史永远会因为人心而推动着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朝既然能打破以往建立五馆为寒门提供求学的机会,以后说不定就会慢慢废除门第之见,继而废除门阀垄断,实现真正的开科取士。”
祝英台的声音渐渐缥缈,像是有某种天地间的至理,正在借她之口传达着它的本意。
“九品将中正不再存在,无论寒门还是世家都要通过考试才能步入朝堂。人们会开始注重才干而多于家世,百姓会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贵族和寒生共同支撑起这个国家,乃至千秋万世……”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继续起泪水,那泪水来的突然又汹涌,几乎要吓到面前的梁山伯。
“也许会经历战乱,也许会经历残酷的斗争,也许会有各种分分合合,但这世道最终将往人性所趋的方向发展。终有一日,女人能和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学堂里读书,哪怕是最贫穷困苦之人也能为杰出的人才……”
(后文多赠送字数接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祝英台的话太像是孩子胡乱说出的童言,又像是得了癔症的病人胡乱得出的臆想。
“到那时,学馆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从五湖四海为自己的理想汇聚在一起,他们因志趣而相投,不会一张嘴就是攀比门第,谁又配不上谁。”
“他们相信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愿意给予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可她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的泪水实在太真实,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突如其来的感情,让原本该觉得可笑的梁山伯,脑子里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展望了起来。
这是一种梁山伯从未有过的疯狂体验,理智上他应该斥责祝英台惊世骇俗、妖言惑众,可实际上他却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甚至隐隐希望祝英台说的都是真的。
“你这话实在是……”
最终,梁山伯哑然失笑。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也跟着你胡思乱想,当成真的一样。”
“好吧,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摸了摸还在怦怦心动着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它跳的太快,跳将出来。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里又满是无可奈何。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君子慎言,君子慎谋,君子慎独’。”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