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地貌为沙所覆盖,干旱缺水,植物稀少,昼夜温差极大,更有地段竟是盐滩,泥土稀薄,寸草不生。平日里的沙漠便足可被称为生命绝地,但比起沙漠更可怕的,却是冬天的沙漠。
陆小凤忧心朱停安危,却也不会毫无准备地前往沙漠送死,是以此行除了他们三人,花家亦派有一只拥有丰富沙漠经验的队伍随行。兰州城中的豪富姬冰雁有心与花家交好,更是借给他们一位名为石驼的向导。
石驼是一名又瞎又聋又哑的大汉,长着一张像是被风吹干了的桔子皮似的脸,一双眼睛雾蒙蒙灰扑扑一片,一眼望去,竟叫人分不清哪里是瞳仁、哪里是眼白。
一行人在沙漠边缘的小镇上备齐了干粮,买足了比美酒价格更贵的清水,将队伍中的马匹换成骆驼,便准备继续行进。出发前,一位行商的镖客仍不住劝阻着傅闲云,想要他将驴子发卖掉,换上耐力更好的骆驼。对此,傅道长头甩得像个拨浪鼓,连声拒绝,“不行不行,驴兄是我的好友,我怎能卖掉它?”那毛驴似乎颇通人性,打了几下响鼻,十分温驯地将脑袋埋在傅道长怀里,蹭了蹭他脏兮兮的衣衫。
众人虽觉得他荒唐好笑,但思及反正只是一头驴子,就算后期坚持不住丢在沙漠当中,左不过是谁的骆驼载这疯道长一程罢了。只有那石驼,虽然脚步不停、不声不响,却悄悄地离傅道长远了一些。傅闲云似笑非笑地瞥向他,翻身上了驴背,拍了拍驴儿的屁股,干脆走开。
花满楼和陆小凤正在挂羊皮水袋——谁也说不清明天是否会有意外,谁也不知道在场的众人是否会走散,所以每个人都往自己的骆驼上挂上了羊皮袋子,以防有变。见傅道长到来,花满楼急忙又取来几袋水,挂在毛驴的背上。陆小凤却直摇头,“姬老板借给我们的那名向导,实在是可怜。”
他年轻英俊,笑起来时胡子一翘一翘,让人心生好感,不笑时,他硬挺的轮廓又稍显冷硬。他此刻没有笑,瞧上去倒真有几分冷漠,可与他交好的每个人都清楚,他的心非但不冷不硬,反而比摊子上的豆腐还要软。
花满楼也是一叹,他见过横尸街头的江湖人,也见过睡了一觉便再没能醒过来的穷苦者,这一路行来,所见悲惨比比皆是。可即使这样,他又怎能对石驼无动于衷?似他这种以往生活在黑暗里,却总能在生活点滴处发现美好的君子,也不得不叹息一声,这世上本有千般好,却仍有万种难。
傅道长吸了吸鼻子,从毛驴背负的大口袋中掏出一根极细极小的鞭子,轻飘飘打在毛驴背上。这驴子似乎很怕这根鞭子,竟立刻发出一声“欧啊欧啊”的惨叫,惊地四蹄乱蹬,来回躲闪,却仍不敢奔逃,像是生怕将正躺在它背上休憩的傅道长给甩下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本就是极敏锐之人,自然不难发现,在驴子被鞭子抽中的同时,那位离他们数米之外的石驼竟也感同身受般地颤抖了起来。他粗糙枯皱的脸皮似乎更凄苦了,即使停留在客栈外面修整时也从未停下的脚步竟有些不稳,但他仍旧一圈一圈地沿着自己的足迹行进——正像傅道长身下的这匹永远也不晓得疲惫的驴子一样。
“道长的意思是,他不是聋子?”陆小凤皱皱眉头,若是这样,那这位石驼伪装的功夫也太好了些,将这样的人借给他们当向导的姬老板又有什么用意?
傅道长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花满楼:“花公子觉得呢?”
花满楼眼盲多年,此时虽已得见光明,对于石驼这样的人却仍有一种冥冥中的直觉,他摇摇头,“我看未必。”他犹豫着,仿佛觉得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有些残忍,他说:“他的确又聋又哑又瞎。”
傅闲云将手里的鞭子递给陆小凤,陆小凤不明所以的接了过去,顿时觉得新奇,双手掰着这根软绵绵的细鞭子,好奇道:“这鞭子是什么材质?”
傅道长脏兮兮的手又将鞭子从他手里夺回来,手腕一转,一鞭抽在陆小凤的手背上。鞭子极细,挥动时还有细微的破空声,想必打在人的皮肤上必定是要留下一道淤痕的。但这鞭子落在陆小凤手背上,他却觉得软绵绵的,似乎是被极佳的棉布包裹住手背轻轻擦拭,再定睛望去,果然不见任何痕迹。
“是一种鸟雀的羽毛编织而成,”傅道长问他:“疼吗?”
陆小凤摇头。
傅闲云又去看花满楼:“花公子注意到他了吗?”
花满楼点头。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因为他的脑海里,此时正充斥着一个并不美好的想法。
他当然已经看见——在傅道长挥动鞭子打在陆小凤手背上时,石驼又条件反射般地颤抖了一下,就仿佛……这鞭子抽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石驼既看不见鞭子的模样,也听不到破空的呼啸声,这样的一个人,却能感知到牲口、感知到皮鞭,对被鞭笞的痛苦如此熟悉,他又经历过什么呢?
花满楼几乎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总能看到人性中的善与美,可自离开了百花楼,他又总能发现人性中的罪和恶。
傅道长却感知不到他的忧郁,反而轻松畅快地说道:“就是这样啦。”说罢,收起鞭子,拍了拍身下的毛驴,美滋滋地在驴儿行走间极具规律的摇晃中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