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连洲第三次坐在这个厚重的黑酸枝圆餐桌旁,他的胳膊肘正贴着小鸟栖木雕花。
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苟家的餐桌是一个中式圆桌,上头一个转盘,未曾留意过雕花的细节,不知道是此番心境不一样,还是发烧了,打开了他的感观世界,他黑眸转动,把一桌一椅一柜都看进眼里。
对面两个对称的实木酒柜,酒柜里的酒五花八门,白酒红酒蛇酒稔子酒,随意摆放着。中间一个古朴壁柜,上头团着两件旧衣物。壁柜上头悬挂一副水墨画,提了字,连洲对字画不甚了解,看不出来是谁的笔墨。
精心设计终是不敌烟火气,许多日日夜夜,这栋乡间别墅早已经装满了生活气息。
身后传来脚步声,稍有迟疑,还是往他对面去了。
两人视线交汇,她垂首,看了看他碗里的面。
还剩大半碗,一看就是食欲不振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连洲看着她,“我来看看伯父伯母。”
顾之意拉开餐椅坐下,“怎么不早说,你自己开车吗?”
他点头,“自己开。”
顾淑娟在一旁道:“可不是自己开车,开门的时候我还当是你哥哥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能准备好饭。”
“下次我提前说。”连洲垂眼,筷子夹了一口面,往嘴边送。
顾淑娟往厨房去了。
顾之意食指抠抠桌沿的小鸟雕花,“我哥哥明天才回来。”
“煦哥吗?”
“对,大哥二哥中秋节回来过了,国庆就不回了。”
连洲抬眼,“煦哥中秋没回来?”
顾之意一顿,“他回了,他可能……他就是比较恋家。”
客套话说尽了,迎来的是一阵死寂。
过了一会儿,厨房才有了些瓷器碰撞的声响。
连洲速度明显加快了,一大口一大口,明显是硬塞的姿态。
最后,他抽了一张纸巾,端起碗往厨房走。
顾淑娟在里头交待他:“房间我收拾好了,客厅有饮水机,你带杯子上去,你伯父去给你找退烧药了,吃了药多喝点水,把汗发出来。”
连洲应下,回到餐桌,端起刚才那个水杯,垂着眼睫看她,“狗子意,生日快乐。”
她目光垂落着,“谢谢。”
水杯杯底又落到饭桌上,他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顾之意不出声。
“走吧,给你看看。”
顾之意这才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楼走。
到了二楼,连洲脚下迟疑,顾之意一个侧身超过了他,“在最里面,没有卫生间,你用公卫,或者到旁边我哥哥的房间,他那里有卫生间。”
他在身后淡淡应着,“行。”
房间很小,一张小床一个两门衣柜,连张放东西的书桌也没有,只有一张小矮几,上头放着一只水银体温计,一小瓶退烧药,一板退烧药片。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顺手把水杯放到小矮几上。
顾之意杵在他面前,挪了挪脚,弯下腰拿起他才放下的水杯,“怎么忘记装水了,水在客厅,你量体温,我去帮你装水。”
等她装好水回到房间,他已经侧身横卧在床上,半阖着眼。
体温计和退烧药和原先一样,安然躺在矮几上。
顾之意弓着背,往下瞧他,轻声:“连洲……”
连洲睁开眼,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大力揉搓双目,然后伸出手,“给我吧。”
顾之意迟疑片刻,“你不先量量体温吗?”
“不用量。”他扯嘴笑,微微眯着眼缝瞧她,“要不你摸摸。”
顾之意怔愣两秒,挺直腰板来,把水杯递给他,“你喝吧。”
他才躺下这一小会儿,就和刚才不一样了,明显带了病象,眼圈泛红,双唇苍白干涩。
这个时候卖惨总是有用的,她和家里人总不能把他丢进雨夜里。
他拿起药片看了看,放下,又拿起药瓶,最后蹙起眉头来,“你帮我看吧,太晕了,我看不见字。”
顾之意:……
他要说看不清她还可以假装信一回,看不见是几个意思,发烧还能把眼给烧坏了?
她拿起药瓶看了看,又拿起药片看了看,“吃一种就好了,你想吃什么?”
“药片。”连洲摇晃两下身子,哑着声儿道:“那个黏糊糊的,我不喝。”
她给他掰了两粒,看着他皱眉咽了下去。
大少爷的脾气一点没变。
她垂个脑袋,把药片轻轻塞回包装袋里,问,“听说你们连承给员工提薪了?”
连洲轻点头,抬起眼睫看她,“你听谁说的?”
她顿了顿,“听跃飞的人说的,看来连承在你手里起死回生了。”
连洲低哼,“不起死回生也要咬牙硬撑,不能让人看扁了,是不是?”
“何必呢,”她幽幽叹气,“欠那么多债……搞这种虚假繁荣,一年得多发多少钱。”
连洲低低笑了笑,“不少,够我吃一辈子的泡面了。”
他右手往床边摸索,没摸到,拧着眉头往身后看,咬了咬牙,伸个手臂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