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偏僻阴冷的祠堂里,黎胤之跪着。
他颓废着脊背,斜眼瞅着头顶那几排列祖列宗,一股子怒意仿佛正在逐渐被烧开的水,气泡正从底下一连串地往上涌。
“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你摸了去,大庭广众的,你让人家以后怎么活?”
“不行,你必须娶了人家!”
“你要是不娶,以后别喊我娘!”
黎夫人穿破天的怒吼声言犹在耳,那一巴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黎胤之用舌头顶了顶被打过的地方,不碰还好,一碰就让他微微扭曲了五官。
他抬手摸了摸,应该是有点肿了,娘下手可真狠。
他又摸了摸肚子,一整天了,粒米未进,滴水未入,他那凉薄的二弟怎么还不来?不会真打算饿死他这个大哥来一个大义灭亲吧?
膝盖底下没有蒲团,现在又没人盯着,祠堂大门早就锁上了,黎胤之干脆身子一歪,直接坐在了地上,用尚存一些力气的手轻轻揉着发疼的膝盖和发麻的小腿。
忽然,外头墙根底下传来一记轻微的落地声,黎胤之没理,仍旧低着头。
来人脚步稳健,拍了拍上墙时候蹭到衣服上的灰尘,慢慢走了进来,一看到黎胤之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
“你怎么才来?”黎胤之头都没抬,继续道:“你大哥都快当场去见十八辈祖宗了。”
黎胤贤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扔了过去,冷淡道:“怕你吃馒头不饱,特意去买的王家铺子的烧鸡。”
黎胤之眼睛一亮,“呜呼”了一声,接过油纸包,三下五除二拆了开来,撕下一大片鸡肉就往嘴里塞,边吃边抖腿:“唉,要是能再有一壶酒就好了。”
“都这样儿了,还想着喝酒呢?”
黎胤贤眉头微拢,踱了过来,蹲在黎胤之跟前,深处一根手指将黎胤之的脸侧了过来,眸色深了一分。
黎胤之是记吃不记打,现在更是有了烧鸡把之前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去了,往后撇了一下头,将脸从黎胤贤手上挪开。
“别看了,伤不重,隔几天就能好。”
黎胤贤呼出一口气,确实伤得不重,黎夫人出嫁从夫多年,早已不舞刀弄剑的了,盛怒之下出的手还注意了分寸,看着伤势严重,红肿了一大片,其实没伤到什么内里,就是确实得好几天不能见人了。
以至于,黎胤之今天的早朝都没去上,由黎相代为请了病假,好几天的病假。
家丑不可外扬嘛。
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黎胤之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得罪邱家小姐的事,还是在隔日传遍了翊城所有大街小巷。
“我带了药来,上不上随你。”
黎胤贤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药瓶子,刚要扔过去,就见黎胤之主动将脸凑向了他,嬉皮笑脸,一双桃花眼对着他这个二弟都毫不吝啬地滋滋放电。
“上,当然上。”
黎胤贤:“……骚死你得了。”
吃完了烧鸡,黎胤之就瘫在地上打着饱嗝,略带着圆/润弧度的嘴唇泛着油光,舌/尖意犹未尽地里外舔着,踹了一脚蹲在他旁边愁容满面的黎胤贤。
“还别说,老王头家的烧鸡就是滋味足,明儿我还想吃这个。”
黎胤贤瞅了他一眼:“你这是跟祖宗们处出感情来了?打算在这儿住下去了?”
“我不想娶那邱小姐!”
“那你摸人家?”
“我没摸她!”黎胤之一提起这个就来气,火腾腾地往上冒:“我那是……”
黎胤贤望着他,却见他又不说了,砸吧了几下嘴,又蔫了下去,认命似的说了一句:“反正我不娶她,大不了在这儿陪着列祖列宗们唠嗑,祠堂地方大,我相信列祖列宗们不会嫌弃我这个小辈的。”
“无论如何,娘这次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做好跟娘长期作战的觉悟吧。”黎胤贤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看架势是要走。
趁他刚迈出一步,黎胤之一把揪住他的衣摆,唇角压了下去,委屈巴巴:“好弟弟,你再陪大哥一会儿呗?”
“我御医院还有事儿,晚一点再来看你。”黎胤贤无情地将自己的衣摆从黎胤之手里抢回来,走了没几步,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又掏出了俩东西,扔了过去:“别说当弟弟的不疼你,做做样子。”
那是两块膝盖垫子。
黎胤之笑嘻嘻地抬起头,哪里还看得见黎胤贤的身影。
臭小子溜得可真快。
要说起邱家小姐和他的事,那真是理不断剪还乱,当时情况相当复杂,人又多,其实黎胤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按在人家身上了,而且他还顺势揉了那么几把,并因此下意识地评价了一句。
手感不错。
还别说,那一大嘴巴子比起他娘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但也是真疼。
也就是说,这一天下来,黎胤之总共挨了两个耳光,以及来自亲娘的一顿毒打,和来自亲爹的一顿臭骂。
黎胤贤当时好像没说什么,就是那眼神有点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