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之中,黎相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茶早就凉了。
他刚刚才知道,柳月村山洪一案,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发生了,也就是说,那些灾民起码被堵在城外一个月。
可呈报山洪的折子,半个月前才递。
在这翊城之中,要论起消息灵通来,百里烨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就连在位多年的黎相都不敢说有他一半的眼线。
赈灾款,是皇上亲批。
但负责赈灾的人,真的是皇上钦点吗?
林敏名声在外,容贵妃又是四妃之一,很得宠爱,皇上即便再不通消息,也该知道林敏是个什么人,但又为何会让林敏去?
容贵妃性格偏冷,从不碰前朝之事。
黎相曾与她有过几次接触,知晓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而林家在朝为官的子弟领的皆是闲差,唯有林敏,占了一个户部。
户部,即便是个闲差,油水也丰润得很。
林敏,只是第一步试探。
黎胤之摇着扇子晃了进来,见到自家老爹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那,不由得一撇嘴:“爹,娘又骂你了?”
黎相瞪了他一眼:“他如何说?”
“他不信我。”黎胤之一屁/股坐下,顺手扯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黎相沉默下来,他开始后悔了,后悔将童童嫁过去,他当初就不该同意皇帝的提议,就该让夫人拿着刀冲进去一了百了。
他当这个丞相,怎么那么憋屈呢?
“爹,事已至此,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黎胤之吐掉葡萄皮,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又囫囵吞下,丝毫不在意形象问题。
黎相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我是担心你小妹。”
“小妹凶悍着呢,上回还跟百里烨打架来着。”黎胤之随口说道。
“什么?!”黎相眼珠子都瞪圆了,急急问道:“谁赢了?”
黎胤之:“????”
爹你这反应不对吧爹?
这是谁赢谁输的问题吗?
你不该现在拍案而起,冲到将军府去,拽着百里烨的领子警告他,以后不许欺负咱家/宝贝童童吗?
黎胤之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小妹会在百里烨手里吃亏,反正他从小到大就没从这妹妹手里讨着好。
她是傻子的时候手脚就重,如今瞧着好像不傻了,那不更得智勇双全?
百里烨对黎童有句话没说错,将军府里,有很多细作,不仅仅有朝中各位重臣的,还有皇帝的,黎相更是明目张胆,他女儿就是最明晃晃的细作。
将军府里发生的那些事,纵使瞒得再紧,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藏不了掖不住,那几个平白无故送了性命的妻妾,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不是此次柳月村的试探,黎相恐怕还会觉得百里烨会再等上一等。
皇位相争,总归是会要血流成河的。
太平盛世的人,没有人希望走到这一步。
百里烨原本打算让人将任棠送回去,但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送,他也想去那破庙看看。
方才在朝堂上听任棠说起,那些灾民确实很可怜。
而以后,这些人将会是自己的百姓,是托起自己的江河湖海。
破庙之中,黎童正坐在台阶上,左手端着一碗白粥,右手握着一颗咸鸭蛋,唏哩呼噜吃得正爽。
她跟着忙了一上午,饿坏了。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富家夫人,那些个灾民看得眼睛都直了。
羽帘瞧着自家夫人胃口大,又拿了几个包子过来。
黎童也不客气,一手抓过两个,张嘴就啃,丝毫不顾形象,嘴里含糊不清道:“羽帘啊,头发掉下来了,帮我挽上去。”
羽帘应了一声,净了净手才碰黎童的头发。
为了能让灾民们过得好一点,她吩咐工匠们加班加点,如今这破庙的屋顶也修好了,盖了新的干草和瓦片,破败的门窗全都拿木头重新钉了起来,院子里的佛像也被重新塑了身,立在屋子一角。
只是这地方,终究只能暂住。
黎童站起来,仰头望着那闭眼微笑的佛陀,即便身处泥沼,金身毁损,仍旧护佑百姓,供临难之人一处安身地。
我佛慈悲。
黎童没有跪,只微微弯了脖子。
“姐姐!”
忽的,院子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黎童回过头去,看见了穿着干净衣裳的任棠,还有跟在他后头不远处走来的百里烨。
他眼里带着笑,温柔缱绻,身姿高大挺拔,双肩开阔,步履稳健,腰间玉佩随之轻摆,一步步走向她时,宛如披着一身柔和的银光。
这人,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黎童有些看呆了,直到任棠跑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她的手指。
“如何?”
“我成功了。”任棠笑着,眼眶微红。
黎童摸了摸他的脑袋:“做得很好。”
“夫人,我也做得很好,你怎么不夸我?”百里烨邀功似的往她眼前一凑,唇边笑容刺眼得像天边的日头。
黎童忍着笑,也伸手想摸一摸百里烨的头,可刚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