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体郑吒从未想过这样。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和正体一决高下之前,便要和詹岚厮杀——他在自己的认知中甚至从来没有将詹岚视作过需要重视的对手。倒也不是大男子主义作祟,而是他所获取的诸多情报中,根本就没有詹岚展现出强绝实力或者潜力这一条!
她只是一个精神力者……最多也就是一个很强大的精神力者。
就算她有两个……甚至三个汤姆那么强。可她一个后方辅助人员,又要怎样和正面的主战力对抗?
这是错误的认知,一个看似微小,实际巨大的缺漏。对詹岚的固有认知让他的意识海底层泛起了一个细小的轻视之心。哪怕他及时反应并且调整,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甘天生死不知。十字章激活的他,理应立刻回归战场。
同伴们命在旦夕,那过度强化的反魔力场甚至摧毁了恶魔队内绝大多数非魔能系的超自然效果。而那被詹岚随手扯下的剧毒群星,凭感觉就知道能够对四中以下的个体造成广域的致命创伤。
而自己……或许即将死掉。
手已穿透胸骨。
指已触及心脏。
炽白的心灵之光不安地跳动着,潜龙变在天启的干涉下像是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
而一道剑意,正从自己的内部,自己的眉心深处自发地向外迸发。
那是李英琼的剑意。蜀山之战中,自己生死相依的战友所留下的最后遗产。她在浩大的战争中因直面梅丹佐而血战身亡,而自己哪怕最终成功地击退了至高天的触手,没能够救下她,依旧是自己在那一战中最大的遗憾。
而现在,局势和那时何其相像?
至高天的力量清楚明晰,压倒性的劣势已在头上。同伴们死的死,伤的伤,就连自己也是朝夕不保。而少女剑仙所最后留下来的遗产,也要从自己的指间落下。
——我要失去她了,又一次,眼睁睁地失去她。
——又一次地在至高天的力量面前,被迫将自己的同伴丢下。
心脏,在被无限拉长的时光中无法完成哪怕一次蹦跳。然而那剧烈的痛楚,却从复制体郑吒的心中向外急剧延展,并在顷刻间覆盖躯壳内外的每一处地方。
他口中的抗拒并不能够阻碍詹岚的行动,他的声音在她那里没有权威,没有影响。
而他甚至无法再度收纳住眉心处那一抹躁动的剑光。
【我辈修士,何惧一战?】
死者的声音,在剑光中回荡。他知道哪怕存留于此的是李英琼的本体而非连残思都不包含的剑意。她也会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哪怕自己的对手是自己千万倍强。
她因此而死掉了。
那么……
——为什么我在怕?
——我又在怕什么?
于几近静止的时间中,复制体郑吒对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仔细端详。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张脸是这样的陌生,眼前的这个灵魂,是这样的和自己相距遥远。
詹岚……
本应成为自己同伴的詹岚。自己甚至和她一起相处过一段时间,有所了解,觉得她可以在未来托付信任的詹岚。
她在自己心中,有何价码?
答案是,没有。
相处的时间按照最宽泛的算法,也不够两天。真正接触的时光,也就几个小时上下。她和自己在作为企业精英时所接触到的某位有着大单的客户没有任何区别。她在自己的内心中,没有任何份量。
但自己为何畏惧她?如果自己畏惧的不是她,自己又在对什么惧怕?
那个答案相当简单,解答它最大的困难,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它。自己之所以对詹岚在意,是因为她‘原本’是自己的同伴。自己真正惧怕的,是自己这身为复制体的身份。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这不是心魔,而是执念。对自我身份的认定总在细微之处产生犹疑。因为自己在内心深处,总是在和素未谋面的正体相互比较。
‘自己能够强过他吗?’‘自己是否做得比他更好?’‘若是自己最终赢过了他,那么,是否自己就将继承他的一切?’‘自己……会否会成为另一个他?’‘而若是那样,正体的同伴,是否也将归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之下?’
比较总会带来地狱。
坠入地狱的人,并非每一个都能够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地狱。
但现在,复制体郑吒被迫正视了它。
——詹岚不是我的同伴,也不会是我的同伴。
——恶魔队的郑吒,永远不会成为中洲队的郑吒。
——我是我,他是他。他和他的朋友挡了我的路,我便要将他们除掉。
——我是恶魔队的郑吒。
时间的流逝愈发的缓慢,飞秒的变动正趋向于皮秒的运作。眼前女人身上的漫不经心正些许的消失,哪怕她依旧困倦缠身,复制体郑吒,也清晰地从她身上感知到了敌意的味道。
她是敌人。
她应当是。
危机的感官在心智中急剧涨大。世界的认知在眼中愈发的清晰,甚至就连量子真空中的潮汐涨落,也逐渐浮现于自己的感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