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九山出生在江南吴县的一个小农之家,他最早的记忆是从一面洋小锣鼓开始的。
“乖宝,看这里,看这里,咚咚咚,这个是洋鼓哦,外国人卖过来的。”
他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去抓。
圆脸丰满的年轻母亲笑着坐在院子里逗弄他。
后来他又得了一支洋铁的小喇嘛。
面色黝黑笑出一朵黑菊花在脸上的父亲夸奖他。
“乌拉,乌拉,乌拉,我们乖宝吹得真好听。”
吴九山一面淌口水,一面鼓起十分的力气吹着那只洋铁喇叭。
傍边还放着那只洋锣鼓,这两件是他童年里片刻不离身的至尊宝物。
等到六岁,父母送他去学堂里念书,学来祖宗留下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学西洋传过来的数学。
“现在是民国了,不能考举人了,学点数学是有用的,这个也不能全部算是洋人的学问,中华历史上有名的算学家,简直不要太多。”
读书的时候,他每天早上用洋瓷盆装了水,拿洋肥皂洗脸,洗完了脸,又拿雪白的洋毛巾擦脸,最后照一下圆蛋洋镜子。
吴九山到学校去,最常穿的一件洋布的长衫。
他当时最大的愿望有两个,第一是能有一支塞璐璐的洋钢笔,第一就是能有一双牛皮的洋皮鞋。
但是他知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一双最便宜的儿童皮鞋要一块钱。钢笔就更吓人了,要三块半。
所有的苦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
是从父亲生病开始吧?
不对,更早以前,也有零星的预兆了。
记得那年父亲带着母亲去镇上赶集,买回来一只洋热水瓶。这是很神奇的东西,热水倒进去,不用柴火烧着,就能一直保持温度,喝一碗茶,就泡一碗,不用每次都着急忙慌的点柴烧水。每天折腾几次烧水。
村口白发的老太公和老太婆开始骂人。
“老吴家的媳妇,太作孽了,买那种洋东西回来享用,贪图安逸,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翻身的。”
有一次他辗转的借到一本翻译西洋的《茶花女》,晚上的时候拿洋火点了洋油灯来看。母亲拿着一双袜子凑到他身边缝补:
“我也趁着这点儿亮光补袜子,洋油现在又贵了,零沽一小瓢要十个钱了。”
父亲笑呵呵的说:
“不打紧,再也不在村里的小贩手里买了,我们以后去镇上买整听的洋油,要便宜一半还多那。”
过了几日,父亲摇着船去镇上,买回整听的洋油,还喝的醉熏熏的:
“买了洋油,又遇到一位亲戚,喝了几碗绍兴,吃了一大碗猪头肉,这纸包里是给你们留的。”
母亲打开了纸包看,把眉毛皱起来:
“怎么味道有点不对?别是坏了吧?”
就不让他们吃,扔掉了,那个时候吴家竟然还扔的起东西。
猪头肉果然是不太好,大约是坏掉了。父亲当天晚上就拉过几回肚子,第二天,虚脱的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母亲十分着急,又托人去镇上请医生,开药,抓药,熬药。
父亲的病,时好时坏,家底慢慢的就耗空了。最后连家中最大的指望,十亩地一年两收的稻田都卖掉了。
父亲在病床上哭:
“还不如让我去死吧,有那十亩田,佃出去,你们母子几个也能吃饱饭。”
母亲哭的更厉害:
“等你病好了,你又勤快,我们佃别人家的田,不是一样能吃饱饭?眼睁睁看你一个大活人去死,我们娘几个就是石头心,也做不到呀!”
就这样耗着,有一个有些见识的远房亲戚来探视:
“这中医是没有办法的了,不如去试一下西医?”
母亲就请了两个健壮村民,摇着船行八十里地,把父亲载到一个有西医的甪直镇。
吴九山是家中长子,是要随行的。
父亲被送去镇上的西医那里。
西医戴了口罩,详细的问过了生病经过,又用奇怪的工具将父亲肚子来回的听:
“这个是反复发作的肠胃炎,或者肝炎,不管什么炎,用山东先生的药吧。”
开了单子,让交五块钱。
吴九山就问:
“这么贵?是外国人卖的洋药?”
西医竟然冷笑一声:
“吓,什么洋人的药,这个是我们中国人山东先生制的药,洋人也是哭着喊着要买那!”
于是吴九山就知道了山东先生,最关键的是,洋人在抢着买中国的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记得,家常日用,洋人的东西总是要好一些那。
老天可怜吴家,改了看西医之后,父亲的身体很快就康复了。
到春天,父亲去佃了十亩地,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
“放心吧,咱有的是力气,这个日子还能过起来。”
老天可怜吴家,这半年,风也顺当,雨也顺当,小虫子也不来作乱。
大丰收!父亲戴一顶旧毡帽,摇了船载了新米到镇上去卖。
“糙米五块,谷子三块。”
“多少钱?”
父亲简直不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