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来不会停。
现在却停了。
一片片的雪花不停地落在塘水里,落在荷叶上,这方小池本就不大,水面上漂浮的荷叶只有几片,青蛙仍是一只,冰雪常年终日不停地落入水中,池塘却从未被填满过。
从浦的身姿看起来不如之前那般魁梧,穿着一身朴素的麻衣,他的头发半灰半白,那张脸同二先生一样面无表情,并不能看出喜怒,只是如果仔细看去的话那双眼中有这一缕遗憾。
吕轻侯看到了这一缕遗憾。
白玉汤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握剑的手臂有些颤抖,与之前那抑制不住的兴奋不同,这一次则是因为受到的压力太大,刚刚只是一个照面他便被从浦打退,如此实力堪称强大。
从浦的实力能够排在诸天卷第十位,要胜过二先生,不如大先生和三先生。
为人师者未必是最强的那个。
但白玉汤不是他的对手,白玉汤甚至不是二先生的对手。
吕轻侯看着从浦问道:“大祭司在遗憾什么?”
他觉得有些好奇,这世上能够让他好奇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才会安心在关山做了多年的账房先生,就是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提起他的兴趣,但人非草木,总归还是有些事情值得被关注与好奇的,比如南雪原所有荒人的首领,大祭司从浦的反应就是其中之一。
他很想知道刚刚那一闪而逝的遗憾之色是在遗憾什么。
从浦要杀他们很简单,就只需要从那片小方池里取下一片荷叶,对着他们二人轻轻地一扔,就像当初在姑苏城许骄人随手捏下一片树叶便击退李四爷的时候一样。
李四爷那时候没有死,但他们两个想要接下从浦扔过来的荷叶,那就一定会死。
那片荷叶很绿,很清,单独拿出来绝对谈不上好看,但放到这万里白素之当中这一点的绿意就显得很漂亮,很吸人眼球。
这片荷叶能杀人。
只是从浦并没有拿起荷叶,他偏头看着吕轻侯,眼中的遗憾之色更浓了一些。
苍穹之上没有太阳,他也没有站在金火辉煌的日光下,夕阳也不会照在他的身上,那一身麻衣穿在身上有些单薄。
他开口说道:“大唐是一个盛世的帝国,在唐国的庇佑下唐人能够很好并且很骄傲的生活着,如今大厦将倾,帝国颓倒,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
吕轻侯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唐国百姓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有你们荒人在不停的攻伐。”
从浦解释道:“我们生活在南雪原上,这里广袤无垠,一眼望去有的全部都是皑皑白雪,绿色和春意是这雪原之上太过罕见的东西,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生存,我是荒人的大祭司,穷其一生所做的一切事物和决定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的人民过上好的生活。”
“无量寺有句话说尘世是苦海,人间是苦海,众生挣扎在这没有尽头的苦海当中,求得解脱则是摆脱苦海唯一的办法,我想要带领族人离开这片雪原,去到更好更适合生存的大唐土地上,对我来说这就是让荒人一族挣脱苦海的方法。”
从浦环视着四周一望无际的雪原,伸手捏着从苍穹而落永远不会停下的白雪,他的声音很轻,并没有感到愤怒。
他为了族人而选择攻打大唐,唐人为了守护家国而不远万里来此杀他,这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有的仅仅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吕轻侯没有说话,想让自己族人生活的更好,所以便要去杀别人,从人世间衡量规矩和道理的准则上来看这是很违背道德的事情,但这对于荒人来说是好事。
对错很难划分。
彼此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将对方杀死。
仅此而已。
这很简单。
二人安静着没有说话。
从浦收回了注视远方的视线,看着他们轻声说道:“更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子非会死,你们也会死,唐国会死很多人,他们就像是高悬苍穹的群星,而星辰早晚都会落下。”
耀眼的星辰在划破天幕的时候会绽放出刺眼夺目的光芒,但无论再如何耀眼最终也会消失无踪。
星辰的流逝无疑是让人感到震撼且遗憾的,那划过一瞬的美丽会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许久之后才会消失。
消失就是遗憾。
直到无人能够铭记。
吕轻侯的面色终于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注视着从浦,认真道:“我们也许会死,但子非不会,他会提着剑斩光你们。”
横压一代的子非,单单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让所有的唐人新生敬仰,在绝境中生出希望。
这是唐国精神的寄托,他们相信子非,就像是相信凌烟阁里的那身红衣一样。
从浦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难过,他说道:“这才是最让人感到遗憾的地方,如果他没有拦下那道天之痕,或许赢得人会是他,但他选择拦下了那道天之痕,就注定会死在老三的手上。”
三先生。
纵使吕轻侯对子非再如何相信,听到三先生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忍不住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