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宫,陆厌虽然没有真把殷玉衡锁起来,但依旧强迫他躺到了床上。
知道陆厌生气,殷玉衡乖乖缩到被子里。
殿中点着蜡烛,火光摇曳。四周暖融融,没有国师府彻骨寒风。小桌上摆着热茶,香味四溢,里面冲泡是各种暖身灵药——陆厌早就把性寒碧螺春铁观音收了起来。
殷玉衡确实累了。连取两次心头血,到了损伤根基地步,哪怕他意志再坚定,也不可能支撑得住。他意识昏昏沉沉,半醒半梦间,似乎有人替他掖了掖被角。殷玉衡知道是陆厌在身边,突然有一种安心感。
…………
殷玉衡从小到大,都在做一个梦,一共做了一百一十三次。
梦场景总是很单一,没有前因后果,只是破碎片段。
有时是在陌生宫殿里,有时是在雪原上。周围人面目模糊,各不相同,只有一个人每次都会出现。
陆厌。
殷玉衡躺在雪原上,天寒地冻,朔风千里。他血染红了身下白雪,浑身上下疼痛入骨。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周围传来断断续续声音,和以前梦没什么不同。
“毁灵台,剔仙骨,断手脚,他能挺到现在着实不易……”
“他被喂了牵丝莲,君上不让他死,他是死不了……”
“他以前好像还是个皇子,落到这个下场……”
断断续续议论声落在耳边,殷玉衡费力地睁开眼,触目是一片冷漠而高远天空。殷玉衡侧头,和以前梦一样,周围人依旧面目不清。
但这一次,陆厌是清晰。
陆厌提剑踏雪而来,一身玄衣,风吹动他衣角,在天地皆白雪原之中那么醒目。
殷玉衡看着他,疼得意识昏昏沉沉,心里却还在想,做了妖皇陆厌,确实当得起风华绝世这个词。
没有了少年青涩,多了皇者威仪。
陆厌在殷玉衡身边停下,居高临下看他,剑尖闪烁着寒光。
殷玉衡知道,这里就是梦境结束。这一剑会刺入他心口——
那么疼,那么真实。
意识已经到了支撑不住边缘,殷玉衡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却拼尽全力,不肯闭上眼。
他在看陆厌眼睛。
陆厌表情那么冷,像无情无欲冰雕。可在长剑没入殷玉衡心口那一刻,他分明看到,陆厌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入雪中,砸出一个浅浅坑。
——天地偌大,围观者众,只有这个亲手杀了他人,在为他而哭。
心口传来尖锐疼痛,殷玉衡终于闭上眼,坠入黑暗深渊。
…………
太子东宫寝殿内,殷玉衡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陆厌没有离去,而是守在一边。
蜡烛燃烧久了,光线稍稍弱了一些。陆厌拨了拨灯花,火光摇曳了几下,重新亮起。
暖光铺洒在四周,整间屋里都是融融暖意。
陆厌发现了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别人。
殷玉衡在有光时候,才会睡得更熟。
或许连殷玉衡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那么讨厌黑暗,讨厌孤寂。他每天脸上带笑,姿态闲雅,好似温柔春风。可越相处,陆厌越觉得,殷玉衡并不是他表面上模样。
陆厌露出一丝疲惫神色。
他今天遇到突如其来刺杀,其实受了一些伤。但是他看见殷玉衡站在国师府门口,脸色那么苍白时,他硬生生忍住了自己伤势。
他想,我得保护他。
殷玉衡根基受损,对灵气敏锐程度下降很多,果然没有发现陆厌伤势。陆厌也一句没有说,直到殷玉衡睡熟,他才顾得上给自己疗伤。
陆厌在烛光中呆坐了一会儿,身上忽然闪过一片白光。转瞬间,地上出现了一只极漂亮鸟。
它有黑色羽,可羽毛上却覆盖着一层金色火光,明亮而热烈,璀璨又夺目,远远望去,像一个小太阳。
——神鸟金乌,羽毛永远燃烧着不灭火。这火焰可以焚尽世间一切,但如果金乌愿意,这火也可以对人毫发无伤。
小金乌抖了抖漂亮翅膀,金光洒落整间屋子。它飞起,落在殷玉衡床上。
对于妖族来说,以原型方式疗伤,会好更快。
小金乌窝在殷玉衡手边,心想,如果被这人看到,肯定又要叫自己小黄鸟。
小金乌想着杂七杂八事,忽然警惕地侧过头。
殷玉衡依旧没醒,深深皱起眉,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似乎在忍受巨大痛苦。
伤又发作了?
小金乌眼中露出担忧神色。它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开始打理自己羽毛。
它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了自己最满意、最漂亮一支,用嘴拔下来,放在了殷玉衡心口。
羽毛上金色火静静燃烧着,却没有灼伤殷玉衡皮肤。
梦中殷玉衡好似感受到了这份暖意,眉宇渐渐舒展下来。
一夜寂静。
等到殷玉衡醒时候,天色已半亮,陆厌也不在床边了。桌上蜡烛早已燃烧完,可周围依旧有暖色火光,给人带来难以言说安心感。
殷玉衡愣了一会儿,伸出手,从胸口拾起一只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