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脚的位置并不难找,远远望去,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都穿着哈尼族当地服饰,青年多穿对襟上衣和棉布长裤,以青布裹头,女孩穿得相对鲜艳许多,青蓝相间的土布筒裙,五颜六色的发辫,以及夸张至极的流苏银饰,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天色已经黑透,没有任何灯光照明,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火把依次燃烧,在寨子里亮起,烧红了每个人的脸。
青年男女手持火把,载歌载舞,用关萤听不懂的语言唱她听不懂的歌,跳姿势奇怪的舞,氛围神秘、虔敬、热烈。
不少游客被气氛感染,陆陆续续加入舞蹈,关萤站着没动,自得其乐。
她习惯了凡事靠自己,没有宗教信仰,对于形而上的东西也缺乏兴趣。高考之前,赵含玉曾
经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带她去北京十方普觉寺拜佛。
庙里香火缭绕,卧佛宝相庄严,赵含玉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地虔诚祷告。而她站在殿外,内心毫无波澜,心想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在家多刷几道题。
因此来到蓝桥至今,她也从没动过去流波山的念头。
这是关萤十八年来第一次亲眼看篝火,古老而神秘的文明此刻触手可及。
没有拿起手机录像,没有加入火把舞,她静静站在那里,忽而发觉世界远比她想象中更大,更辽阔。人对于未知应该保持敬畏。
在她心里,高考失利等同于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等同于她的人生走到了一个最糟糕最失败的终点。
刚开始聊天的时候,有一回,她对程医生抱怨过,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像网友,关萤只把他当成心理医生,只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心理层面的慰藉,哪怕微不足道。
可是他没有安慰自己,反而说:
“你今年不是才二十一岁吗?怎么就开始复盘人生了?”
“你以为这里就是终点了,有没有想过,其实是来到了下一个起点。”
关萤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不满地追问:“你不应该给我提供一些建议或帮助吗?”
他却说:“人生是你自己的,我说了不算数。”
火焰在她瞳孔中跳跃,映红了黑沉沉的天空。
关萤终于明白过来,是因为她还年轻。
她还年轻,她的人生还很长,长到可以拥有无数个起点,走错路并不可怕,停滞不前才可怕。她今年才十八岁,想做什么都可以,远远没到需要对自己的失败经历总结复盘的年纪。
就这么站了很久,火把舞仍在延续,似乎不知道疲倦,也不打算停止。
而关萤必须要走了,否则可能赶不上今晚的末班车。
寨脚灯光稀疏,她不得不打开手电筒照明,尽管不是路痴,也花费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绕出村寨。
尚且来不及喘息,啪嗒,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眼皮上。
空中乌云密布,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关萤出门之前是带了伞的,然而雨势实在太急,地面湿滑,她必须走得万分小心,裤脚和鞋袜无可避免地湿透。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到车站,关萤简直万念俱灰。
——她没赶上末班车。
找了片深灰色的简易棚顶躲雨,关萤将手里的雨伞狠狠甩了几下,泄气地半蹲下来,用手机软件打车。
意料之中,这样恶劣的天气和复杂的盘山路,没有任何司机接单。
打开地图,方圆十里没有任何旅馆或民宿。
她总不能在这里蹲一夜吧……
早知道不看什么火把舞,不乱七八糟思考什么人生了。
不远处窜出来一个人影,是一个七八岁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穿着粉色雨衣,瘦瘦小小,营养不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走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买仙女棒。
明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关萤还是同情心泛滥地花了七块钱,买下了小女孩手里所有的仙女棒。
对方连连道谢,欢天喜地转身回家,凄风冷雨的车站除了几个睡得香甜的流浪汉,就只剩下她。
她现在跟流浪汉也没什么分别,关萤叹了口气。
她期盼着雨不久就会停,现实却背道而驰,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淋透,雾蒙蒙湿漉漉一片。
地面裹着淤泥,下不去脚,墙角堆着几只废弃轮胎,暂时没有被雨水打湿,关萤走过去,拍了拍轮胎表面的灰尘,轻轻松松跳上去,勉强坐在其中一只轮胎上。
头顶的透明灯罩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灯影晃动,照亮几只嗡嗡乱扑的飞虫。除此之外悄无声息。
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残留的虫影。
在这种鬼地方呆一夜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遇到坏人,或者遇到山洪。
或许人类的通病就是总爱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哪怕关萤自认为胆子很大。
脑海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再也等不下去,关萤连续做完三次深呼吸,不再犹豫,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串存在通讯录里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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