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奥兰治自由邦的前线采集一些独家报道,看在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面子上,布勒上将不情不愿地写下了那封介绍信,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面前的两个小伙子实际上打算前往的是远比进入奥兰治自由邦更加危险的地区——深入德兰士瓦共和国的首都比勒陀利亚。
能得到德国的外交大臣秘密前来南非和谈的消息纯粹是出于运气——伦道夫丘吉尔夫人与德国驻英国大使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而对方则在酒酣耳热之际不慎将这个消息说漏了嘴,还把塞西尔·罗德斯也要在那儿与外交大臣和谈,希望能让德国加入战场的消息也透露了。恰巧,伊莎贝拉也在同一时间为了夏绿蒂的事情联络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她尽管签署了那些文件,但从国外收养一个孩子是一件大事,那些文件仍然要经过相关政府部门的公证才能成立。因此她想委托伦道夫丘吉尔夫人替她完成这件事,同时也想将夏绿蒂暂时托付在她的照顾之下,这才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这惊天秘密,否则的话,即便伦道夫丘吉尔夫人想要联络她,也无从下手——德阿尔的军事联络处能够与普通线路连通,但是普通线路是无法与军事专用线路连通的。
“我们已经想好了,”伊莎贝拉瞥了一眼温斯顿,沉声回答道,后者点着头赞同她的话,“风险我们自会承担。”
“为了那么几篇独家报道……啧……”怀特少校摇着头,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词,“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这股劲,怎么不加入军队呢?保证能让你们亲身感受到战场前线是什么模样,都不必偷偷摸摸地从布尔狗的碉堡中间走,就能拿着枪射他个痛快。”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们将要在这场战争中扮演怎样重要的角色,怀特少校。
伊莎贝拉心想。
在德阿尔待着的那半个月里,康斯薇露不愿理会任何事情,而与莫莱尔先生的对话又不可能随时随地进行,因此伊莎贝拉有了许多思考的时间,而她一直在反复扪心自问一个问题——
她究竟要做真正有益处的事,还是做政治正确的事?
政治正确的事自然是结束这场战争——不会再有更多的性命死去,所有南非大陆的上的龌龊与不平等都会被扫到和平的地毯之下,即便战争在几年后还会接着爆发,即便这为人们带不来任何真正的益处,也无法推动这片殖民地上的人权平等,无法改善任何一边的生活——反正这场战争原本只是在两个各怀目的的战争贩子手中推动起来的纷争,因此即便结束了也无法带来任何改变,但那会是政治上无比正确的事。
她,马尔堡公爵夫人,来自现代的伊莎贝拉杨,成功阻止了第二次布尔战争。她可以说自己拯救了几万可能会牺牲的性命,无数打水漂的战争投资,这完全是值得赢取诺贝尔□□的壮举,日后的史书无一例外都会将她描绘成一个英雄,她的名字与身影会出现在每个国家的历史课本中,而后世的人们会指着她在布伦海姆宫的画像,然后自豪地介绍——看啊,人们,那就是成功阻止了第二次布尔战争的伟人!
而她也能心安理得无视几年后再度爆发的第三次布尔战争——因为不是这世上的每一场战争她都得出面阻止的,不是吗?
而真正有益处的事,则不会让她落下一个多么光彩的名声,也有悖于她一直以来在现代养成的观念。她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中已经见识了太多,学到了太多,足以让她明白阻止战争是多么苍白的口号,这片土地上错综复杂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一次战争的停歇就能解决的。在她同意收养夏绿蒂以后,莫莱尔先生终于向她敞开了自己所有的知识,他们探讨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穷举了所有的可能性与解决方式,却始终无法找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倘若她真的希望南非大陆的情况能有所改善,那么她就必须得让德兰士瓦共和国与奥兰治自由邦被纳入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中。
而不管她在台面下有多么努力地确保了合并统治以后布尔人与非洲人的平等权利,确保这片土地不会出现日后惨绝人寰的种族隔离运动,确保奴隶制能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确保这片土地能有除了矿产以外的其他经济来源,让所有生活在这儿的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都会永远被打为殖民统治的帮凶,成了那个当初在餐桌上对殖民统治大放厥词的伊莎贝拉最为厌恶的那一群人中的一员。
但那能带来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平稳,能让赞达亚那样的人不必再理所当然地将利益出让给白人,甘心成为被奴役的一员;能让布尔人不再饱受偏见与歧视——至少随着时间的流逝,英布之间的歧视会逐渐缩小,而不是随着国家立场的对立而日益加深。当几十年后,所有英国的殖民地都一一脱离不列颠独立时,在这片土地上崛起的会是一个崭新的南非共和国,强盛,富庶,平等,而不必经历后世的种种混乱纷争。
但人们不会知道那是她的所作所为,人们只会永远记得她是那个帮助英国吞并了两个将要独立国家的罪人,这一条罪名便足以抵消她所有的功绩,至少在这个年代结束以后便会如此。南非不会感谢她,世界不会感谢她,出身在一百多年后的那个伊莎贝拉也不会感谢她。
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