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太极殿。
曹叡坐在宽大的御案后,一边翻看着案上的文书,一边听曹爽讲述雍丘之行的经历。
曹爽不紧不慢,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气愤,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他将与曹植父子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曹叡听,包括他被曹苗当着众人的面打脸,巨细无遗。
他与曹叡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深知这个儿时伙伴是什么样的人。比起他的父亲文皇帝曹丕,他更像武皇帝曹操,天生机警,疑心极重,很难真正相信人。一旦发现谁对他说谎,以前所有的信任都会毁于一旦。
他也听说了,在他赶往雍丘的同时,有校事在雍丘查访同样的事。
“这么说,允良的狂疾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曹叡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曹爽,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挑。
“臣不敢妄言,唯陛下明断。”
曹叡招了招手,示意曹爽靠近些。曹爽膝行几步,靠近御案。曹叡向前探身,伸手在曹爽的脸上拍了拍。“昭伯,如果内丹术真能治好大将军的病,你愿意用家产换吗?”
“这……”曹爽眨着眼睛,不知道曹叡是什么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正色说道:“陛下,若内丹术真能治好家父的病,臣自然是在所不惜。可是这种事,多有不实,不能轻信。”
“是的,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曹叡坐了回去。“既然允良的病这么重,在雍丘怕是治不好,让他到京师来吧,让太医令派人看看。”说着,对一旁的宦者说道:“请侍中刘晔进殿。”
曹爽躬身请退。下殿的时候,和快步走来的侍中刘晔正面相遇,他连忙让在一旁,拱手行礼。刘晔放慢脚步,向曹爽微微颌首,却没有停下。
来到殿门前,刘晔报名请进。殿中传出曹叡的声音,让刘晔进殿。刘晔脱了鞋,将腰间长剑挂在一旁的兰锜上,拱着手,迈着方步进了大殿。
行礼之后,刘晔在曹叡左前侧的席上入座,神情肃穆。
曹叡抬起头,看着刘晔。“刘卿,听说过周鲂其人吗?”
刘晔略作思索。“知道,黄初六年,鄱阳大帅彭绮等人响应王师,便是为此人所破。”
“你觉得他会弃暗投明,归降圣朝吗?”
刘晔眉头微蹙,随即说道:“绝不可能。”
“为何?”
“周鲂是吴郡阳羡人。阳羡在太湖西,本不能与太湖东之吴县相提并论,周氏又是阳羡寒门,他是凭功劳升迁,并非凭借家世。孙权龟缩江东,外拒圣朝,内斗世家,倚仗的正是这些人,所以周鲂这几年升迁极快,似无冒着族灭的可能叛逃。”
“也许是吴郡大族嫉妒周鲂,寻隙逼迫孙权呢?就像之前的暨艳一样。”
刘晔摇摇头,嘴角轻挑。“周鲂不是暨艳。他是手握兵权的鄱阳太守,关系到一方安危。就算有人嫉妒他,也不会冒着豫章大乱、江东崩溃的危险逼反他。”
曹叡微微颌首,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一旁的年轻宦者,双手接过文书,迈着小碎片走到刘晔跟前,恭敬的奉上文书。刘晔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一份从扬州发来的文书,由大司马曹休亲自签署。内容是鄱阳太守周鲂归降,请求曹休派兵接应。曹休上书,请求率领麾下兵马,并调集豫州、徐州、青州三州兵力,并力向南,一举渡江灭吴。
“刘卿以为如何?”曹叡轻咳了一声。
刘晔将文书交还给宦者,微微欠身。“陛下以为,大司马与武皇帝、文皇帝相比,如何?”
曹叡低头看着文书,沉默了片刻。“刘卿以为周鲂是诈降?”
“是,臣认为周鲂是诈降,虽然臣没有确切的证据。可若是大司马亲自率部接应,又调豫青徐三州兵力相助,则周鲂是不是诈降就不重要了。大司马拥兵近十万,非区区一周鲂所能应对,陛下注意一人即可。”
“谁?”
“陆逊。欲与大司马相抗,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若陆逊仍在荆州,陛下可高枕无忧,就算周鲂是诈降也无妨,大司马至少可以全身而退。若陆逊离开了荆州,陛下就要提醒大司马留意了。”
曹叡深以为然,笑道:“刘卿老谋,一语中的。既然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朕命骠骑将军(司马懿)下江陵,逼陆逊应战,以策应大司马进军,如何?”
刘晔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看了曹叡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躬身道:“若骠骑将军能拖住陆逊,大司马之计未尝不可。纵使不能一举平定江南,收回庐江也是好的。臣只是担心诸军相距千里,联络不便,消息传递恐有差错,耽误了战机,致使大司马误判形势。”
曹叡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刘晔担心什么。事实上,他也有类似的担心。
希望曹休受挫的人不少。
夏侯尚死后,宗室将才不足,他不得不调司马懿都督荆州军事,这让世家看到了染指兵权的希望。如果曹休受挫,威望大损,甚至战死,扬州就有可能继荆州之后,由世家掌兵。如此一来,世家的话语权就更大了,他想逆转先帝曹丕的既定政策,压制世家的想法会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