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遥猛地吐出了两口气,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黑影,没有大山,什么都没有,但刚刚那重逾千斤的压力却不像是虚幻的,他满头的冷汗也不是假。
他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那刚刚完成但尚未激活的传送阵。
他若有所思地从纳戒中取出了另一张纸,和另一支普通的笔,他想先自己去传送阵那头看看,所以他要给沈青飞留书一封。
但他的笔刚落到白纸上方,又停住了,过了好久,白纸上落下了一滴墨,然后又晕染开。
傅遥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他该写——地下的活死人堆无故消失,我在他们消失的位置找到了这传送阵,我先去传送阵那头看看,若是我没回来,沈兄切记做好完全的准备再调查,或许可以求助于天下第一宗。
很简单的内容,不要几笔就能写完了。
但他落笔却成了:
“青飞,我深感不安,此去生死难测,我往日从不惧死亡,此刻却有些怕了。”
“之所以怕,是因为我还有一件事从未同你说过。”
“沈青飞,我知你一心所求唯有大道,儿女私情于你只是妨碍,所以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心悦于你。”
“我没想过要你回应,我原本觉着,默默伴你左右,这样一生也很好。”
“但如果没有一生呢?”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就连全修仙界的化神一起来追杀我们的时候,我的预感也没有这么糟糕,所以或许这就是我的大限,我的命运,我从前一直不懂我的气运要应在何处。”
“或许就在此处。”
“而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死了,却没能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这段心意也只能彻底消散于风中,便心头一悸,痛苦难当。”
“沈青飞,傅家一事原本就与你无关,如果我一去不回,你就干脆放下此事不再追查了吧,你好不容易才做了天下第一,无谓为这种无聊琐事赔上性命。”
傅遥停笔,他面前的白纸突然化作了漫天的碎片,缓缓落在桌面与石板地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样是在骗谁呢?如果这封信让沈青飞看见了,不过让他徒增烦扰而已。
不过他确实不想让沈青飞再参与到傅家的事中了,之前的追查都是无惊无险,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与傅家血缘难断,就算前面是尸山火海他也得去闯,但沈青飞不同,他根本不该牵扯到这些乱糟糟的事中,他该好好在天下第一宗,做他的天下第一才对。
傅遥想起沈青飞两次在华清宴上的面容,第一次是突然展露的野心,第二次是意气风发的得偿所愿。
他希望沈青飞能永远停留在华清宴上的样子,那些阴谋诡计实在与他不相称。
傅遥从纳戒中取出几样灵器,几道符纸,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后,激活了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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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呼——”
“呼——”
“滴答。”
青石。小院。
青石上的青苔。
扫帚,柴刀。
被砍了一半的木柴。
水缸,水缸上的水珠。
被风吹得鼓鼓荡荡的湿衣物。
“笃。”
“笃。”
“笃。”
捣药罐和石杵。
在捣药的傅遥。
阴郁少年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又是幻阵。
又是这里。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苍老妇人手虚浮地搭在那木门上,轻咳了几声。
“遥儿……别捣药了,出去玩吧……”
不怎么美妙的画面,傅遥却看得有些痴了,他站起身,朝那明知是虚幻的身影走去,他轻柔地用手代替了那苍老妇人扶着的木板:“好,娘,我出去玩。”
上一次入幻阵,傅遥一进幻阵便失去了这些年的记忆,所以对当时的他来说,那幻境只是自己十几岁生活的延续而已。
所以他见到他娘时,并没有……这样久别重逢的感觉。
他一边轻柔地将那虚假的身影扶回屋内,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沉浸,不要沉浸在虚假之中。
无论设阵人是谁,大概都没想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以这段时光为底色的幻境了,所以神智清醒。
而他要保持。
山灵捧起了他的脸,笑容里带着一丝悲伤呢喃道:“好孩子。”
傅遥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