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铭很少后悔什么事。
可是直到那个少女回过头的那一刻,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留着那块手帕,后悔自己答应了帮报社的朋友拍玉兰女校校庆的照片,后悔自己竟然鬼迷心窍下意识在人群中找寻她的身影。
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适合“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时候, 对方是军事调查处的特工, 不知道在玉兰女校有什么机密任务的,这次被他正巧撞见了,又认出了身份,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在跟踪调查?会不会以为自己别有用心……
作为一个普通人, 顾时铭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跑,逃得越远越好。
直到跑出几步,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不妥。
撞见就撞见了,认出就认出了,自己又不是日谍,最多分说几句总能解释得清的,可若是仓皇逃离,事情就不对劲了。
堂堂君子, 行得正坐得端, 既然又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那又为何要逃呢?对方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要置他一个老百姓于死地的。
想到这里,顾时铭猛地站定。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一脸正气地走了回来。
哪怕是对方误解他别有用心,哪怕甚至遭到盘问甚至身陷囹圄,他也要自证清白,绝不能效仿那鼠辈行事藏头露尾,令人不齿。
那边,白茜羽还没反应过来,她刚看见这人一溜烟跑了,没过多久又看见这人回到原地,行为很是令人迷惑,但想了想,还是朝他走过去了。
顾时铭如临大敌,身体紧绷,立刻道,“我、咳……我是来帮朋友拍校庆时的照片的。我朋友是《申报》的记者,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把胶卷洗出来。”大概是太紧张了,他一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茜羽挠了挠头,不知道他在解释什么,“……哦。”
顾时铭心略略一松,却又想起什么,再次提心吊胆起来,补充道,“我也不会和别人说你出现在这里的,我就当没见过你……”
“见过也没什么。”白茜羽大概能理解他为什么避之不及的态度了,不过她一向不认为在军情处工作就需要遮遮掩掩的,所以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过来和你打个招呼,顺便问下你家里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
“嗯?”顾时铭一怔。
人群陆续地散了,白茜羽往旁边看了看,示意他跟过来。
早春的风里还犹有些寒冷,顾时铭的围巾刚刚跑散开了,风灌进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上了她的步伐。
两人走到一旁僻静的树下,白茜羽才开口道,“那天抓到的陈明已经招供了,但唯有一样东西他至今也没有松口,那就是密码本的下落。”
顾时铭很快明白了,“你怀疑,他将东西藏在我家了?”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陈明身上带着车票,准备在你家吃过晚饭后直接去车站的,再也不回上海了,所以他必然是随身将最重要的密码本带在身上的,既然他身上没有,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藏在你家了……不过,那群笨蛋什么没搜出来。”白茜羽耸了耸肩,说,“你要是有空,就在家里头找找吧,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顾时铭皱着眉思索片刻,忽然提出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密码本’是什么东西?呃,如果不能说的话,也没关系……”
白茜羽一怔,随即她才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思维定式,“谍战”在这会儿属于很机密的工作,其中的细节更是不为人知,上辈子谁都可以拿着平板痛骂谍战剧里种种不合理的情节硬伤,而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而言,却是无比陌生而又危险的领域。
白茜羽想了想,“就是一本小册子,要是能找到这本东西,说不定能扭转前线的战局。”
顾时铭呆了呆,随即有些急切地扯住了她的手:“真的?那密码本,竟这么重要么?”
“当然,原来军事情报处建立的初衷,就是在情报战线上屡次泄密,我们的电文总是被破译,重要的情报轻易地被对方截获,而面对日本人的加密电文,我们却根本束手无策,因此吃了很多大亏。”白茜羽察觉到他的激动,轻轻把他的手拿开,“如果能得到这份密码本,就能得到很宝贵的原始数据,专家们可以通过对比分析找到其中的规律,从而影响到战场上的局势,甚至窥探对方的军事机密……”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密码本找出来的!”顾时铭郑重地道,仿佛被委以什么重任,两眼都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了。”白茜羽说,“如果有消息,你可以在周一的晚上六点到莫利爱路上的面馆找我……”她本来还想说如果找到了密码本,她可以申请经费下来给他发一笔奖励,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碰到这种很热血正直的青年,晓之以理就足够了,多了反而画蛇添足。
顾时铭从怀里掏出钢笔和本子,认真地将她时间地点一字不落地写下,“我记下了。”
白茜羽觉得很惊奇地看着他,顾时铭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