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至此时,定边城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了。
放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几乎没有完好的城墙。要不是汉人自带泥瓦匠技能,不停的修修补补,这里早就变成一座废墟了。
其实现在看上去,也跟废墟没什么差别。蓬头垢面、全身乌黑,与乞丐无异的军士们,靠坐在瓦砾遍地的女墙上,一个个神情麻木、两眼发直,人不人,鬼不鬼。
这场漫长而残酷的鏖战,已经把他们的体力、精力甚至是感情,都彻底榨干,甚至看到主将过来巡视,都没几个站起来的。
“都起……”当值的百户刚要下令,胡泉却摆摆手,声音嘶哑道:
“不用了,都什么时候了,给大伙儿省点力气吧。”
“哎。”那百户点点头,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胡泉指着他腿上脏兮兮的绷带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那百户想笑,但面皮已经不太听使唤,最后只是呲了呲牙。“多亏了军医院的神药,放在以前,我这样的伤根本没救。”
“是啊,没有周王殿下,咱们可能都死了。”胡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开战至今,全军上下谁不是一身的伤?就连他这个主将,也已经身被数创,最重的一处在左肩,深可见骨。
幸好皇医寺军医署多年来开发出了各种伤药,其中尤以一种黄色的注射液最为神奇,把伤口处理干净,一针打上去,基本就能避免感染,南征以来,不知挽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这次也不例外。
“伯爷,听急救站的大夫说,药已经用完了?”有士兵忽然问道。
“是。”都到这时候了,胡泉也不隐瞒,点点头道:“常用药都已经告罄了。”
“已经连吃好几天马肉了,我们也断粮了吧?”又有人问道。
“还能再坚持三天。”胡泉苦笑一声道:“三天后,杀死敌人就不要扔回去了。”
“……”将士们登时毛骨悚然,他们也只是听父辈说过,当年曾经缺粮到吃人的地步。但现在已经是洪武十八年了,这一代明军可没有此等恐怖的经历。
“伯爷,你吃过人么?”又有军士问胡泉。
“……”胡泉怔一下,摇摇头:“没有,当年洪都是個大城市,总能找到吃的。”
顿一下,他岔开话题道:“放心,真到了那光景,我第一个来。”
“……”但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将士们感到安慰,有军士忍不住问道:“伯爷,咱们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
“快了。”胡泉回首远眺,定边城背后就是澜沧江。江水滔滔,不见一叶扁舟……
“又是快了,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连个援兵的影子都没见到。”将士们便抱怨起来。战争带来的麻木是全方位的,包括对上下尊卑的漠视。
“相信我,我会带你们活下去的。”胡泉却依然不遗余力为将士们加油鼓劲道:
“我从洪都之战得到的经验是,其实越绝望的时候,希望也就越大。”
“这是何意?”将士们不解问道。
“因为转机一定会出现,每多坚持一日,就距离转机更近一天!”胡泉沉声道:
“所以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能放弃。因为放弃了一定会死,而不放弃,随时都可能会出现转机!所以只有战死,才能让我们停下坚守!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再见到我们的亲人!”
“……”将士们默默听着,虽然没人应和,但他们的眼里,总算多了一丝神采。
“伯爷,再给我们念念王爷那封信吧……”有人提了个要求,立马得到大伙儿的附和:“是啊伯爷,我们这阵子,全靠这封信撑过来的。”
“好,我给你们念。”胡泉便从靴筒里,摸出个皮夹状的靴页子来。打开后,拿出一封已经被摩挲的脏兮兮,还沾了血迹的信,清清嗓子,不知第几次给将士们念道:
“诸位英勇无畏的定远城守军将士,见字如面:
教尔等死守定远,乃本王之意。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然因本王一令,致使诸位弟兄身处险地、九死一生,桢自深愧不安、夙夜难寐,故而作书一封,陈明心计,托武昌伯捎与诸位展读——
“诸位,自洪武十五年入滇,即将三载矣。三年以来,我等提兵深入、收复故土。擒酋帅于曲靖之西,败乌蛮于可渡之北!席卷长驱,扫金马碧鸡而抚金沙。檄定百蛮,开疆万里!丰功伟绩,彪炳史册!”
“而后我等,披荆斩棘,搭桥铺路;筚路蓝缕,开荒垦屯。时至今日,云南道路四通,直抵三省。立千屯遍列,开荒田万顷!又接家小,娶妻子,建房置业、成家落户。便见苦尽甘来,安居乐业之日,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有贼麓川部,趁元末天下大乱,频频内侵。梁王暗弱,力不能制,三江之外终为蛮夷所有。四十年来,麓川部拓地八千里,人口数百万,兵力数十万,其势之盛,远超寻常土司,堪比宋时西夏矣!”
“其贼首思伦发怀狼子野心,视朝廷恩典于无物。先无故克我永昌,又寻衅夺我景东。杀我军民,毁我城池,其凶残贪婪,无以复加,已成我云南头号大敌!若不灭此反贼,摧坚获丑,则云南永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