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小院中,天色渐黑。
太子依然没有进屋,只负手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夕阳西沉、暮霭渐重,直到天空被夜色笼罩。
侍卫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在院中挂起了灯笼,却没人敢打扰太子殿下出神。
只有东厢房中,隐隐传来受伤野兽似的呜咽声,令人寒毛直竖。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东厢房的门开了,崔太监出来,刚要禀报。
太子却摆了摆手,他赶紧先打住,待侍卫和太监鱼贯出去,无声的关上院门,这才凑近了低声道:
“太子爷,基本查清楚了。宁娘子在娘娘妊娠六个月上,就发现胎儿过大了。”
说着呈上一本医案。
太子伸出冰凉的手,接过来。
崔太监赶紧挑个灯笼,举近了给太子照亮。
朱标翻开一看,这是本专门记录宁娘子为太子妃辨证、立法、处方用药的医案。拜细节控的朱老板所赐,每一次的记录都十分规范、翔实,清清楚楚。
在去年十月朔日的那一页上,他果然清清楚楚看到了‘疑胎儿过大,当节制饮食,戒甜戒油’的字样。
然后翻到半月后的复查记录上,依然有同样的措辞,且这次加上了一句‘已禀明吕娘娘’。
再半个月后的记录中,‘疑’字已经没有了,确诊为胎儿过大,处方中也加上了汤药和针灸,医嘱上再次强调了要节食戒甜,而且还特别标注了,已禀明吕娘娘和吕总管。
然后,记录就直接跳到临产了。
“最后两个月什么情况?怎么没记录?”太子皱眉问道。
“宁娘子说,那两个月她被魇着了,怕身上带着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娘娘母子。”崔太监轻声道:“所以那俩月,是请另一位周娘子替她看的。”
“她到底是魇着了,还是吓着了?”朱标声如寒冰的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吕氏和吕品器从来不禀报?”
“宁娘子坚称自己是魇着了,老奴用了点手段也不改口。”崔太监先回答
顿一下,他接着禀报道:“至于吕公公那边,嘴就更严实了。奴婢拔了他的牙齿和指甲,他也依然咬死说是事情太多,忘记禀报了。”
“忘记了?”太子气极反笑道:“堂堂总管太监,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是,
“你少在这儿添油加醋。”太子冷冷一瞥道:“就是要上位,也得出完了殡……”
“奴婢不敢,奴婢是气糊涂了。”崔太监赶紧跪地磕头,辩解道:“祖坟冒青烟才摊上太子爷这样的主子,还不知道珍惜,真是人神共愤!”
“你少来这套!”太子哼一声,警告他道:“给本宫引以为戒,听见了吗!”
“是,奴婢一定引以为戒,绝不重蹈覆辙。”崔太监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起来吧。”太子这才冷冷道。
其实他对崔太监急于上位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但好歹崔太监是朱雄英的大伴,一身荣辱都系在皇长孙身上,总比两个吃里扒外的前任要靠谱。
“至于他们两个,”太子看了看左右厢房,叹了口气,道:“就发去凤阳守皇陵吧。”
“啊?这不便宜他们了么?”崔太监脱口道,说完赶紧解释道:“奴婢是说,他们知道那么多的事……”
“本宫事无不可对人言。”太子却不以为意道。
“就算殿下要开恩,是不是也得等把内情问明白了啊?”崔太监硬着头皮又问道。
“不必了。”太子却摇摇头道:“本宫自会问清楚的。”
说完便步履沉重的离开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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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配殿中,正是晚课时间。
小小的人儿坐在大大的书桌后,正握着粗粗毛笔,一笔一划的临帖。
别看朱允炆才四岁,却已经在吕氏的教导下,开始学习写字了。
每天白天认识的字,晚上要反复临帖,直到练熟为止。
被太子剥夺了皇长孙的学前教育权后,吕氏就憋着一股劲儿,想要用自己的儿子证明自己家传的鸡娃方式才是正确。
于是就苦了扁脑壳了,吕氏不光白天督促他读书识字,晚上还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写字。
笔画错了,握笔姿势不正确了,甚至腰杆儿弯了,都要吃板子的。
所以每次写字,朱允炆都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挨揍。
可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出错,就越容易挨揍。越挨揍就越紧张,然后越容易出错……毅种循环了属于是。
今天也不例外,朱允炆一个不留神,把个‘曰’字写瘦了,结果就成了‘日’。
‘日……’朱允炆暗暗叫苦,寒风中的鹌鹑一般,缩着脖子,闭上眼睛。
然而等来等去,却依然没等到母妃的戒尺落下。他忍不住偷偷转过头,睁开眼。
却见吕妃在那里怔怔出神,目光涣散,根本没看他。
朱允炆暗暗松口气,刚想偷偷藏起那张纸来,却听身后吕妃幽幽一叹。
吓得他毛骨悚然,赶紧站起来,把手伸到她面前。
“放下吧,今儿不打你。”吕妃却罕见的温柔道:“伱是不是娘的乖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