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梅香,冬风吹水,浅碧赛春,晴日正好。
周寅蛾眉无需修饰,只扑了薄薄一层胭脂便显示出好颜色,仿佛三月桃花。幂篱一盖,将春意遮去得严严实实。
马车向慕虎馆去,车上摆着数个暖炉,暖烘烘的。
慕虎馆人来客往,病患如云。
鹿鸣在馆外支起小棚坐堂,队伍排成长龙,在药童们的维护下尚算井然有序。他明明置身事中,神色却又是漠然的,仿佛不是自己在为人瞧病。他远远看了眼正向馆内走的周寅,很快收回目光。
不看病便不必排队。
一入馆中,很引人注目的是挂在正对大门墙上的一张完完整整的虎皮。虎皮油光水滑,没有一丝破损,很难让人想象是如何从老虎身上剥下来的。
慕虎慕虎,病患们稍有心者看到这张虎皮便会想鹿神医原来是真的很喜欢老虎啊。
“呀!”妙华看到这样一张老虎皮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周围无论是药童还是病患都善意地笑了,头一次来慕虎馆的总是很容易被这张虎皮吓到。
妙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将心比心,轻声问周寅:“女郎还好吗?”
隔着幂篱,周寅声音细细:“有些害怕。”
妙华呼一口气,有药童来接待:“让您受惊了。女郎是来买药的吗?”
周寅信口报来:“劳驾。酸枣仁、柏子仁、石菖蒲、远志可有?”
药童看了眼这戴幂篱的女郎,笑道:“石菖蒲与远志见底了,请女郎随我到后面库房去,我为女郎取些新药。”
周寅毫不设防,很单纯道:“麻烦您了。”
药童在前方引路,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
慕虎馆后院颇为古朴简约,空气中泛着苦涩药香。朔风吹动高树,树影婆娑,嘶嘶唦唦。人们此时此刻大约都在前面忙碌,后面并没有什么人。
院后是后堂,后堂匾额上书四字“我泛灵槎”,出自郭祥正《金山行》中“我泛灵槎出尘世”一句。
堂内窗牖未开,昏昏暗暗,大概是背阳的缘故,一入其中竟有些冷。其中设两座丹炉,药架数十,更有古卷杂书无数。
“嚯,这样暗,我去点盏灯来为您找药。”药童搓了搓胳膊,绕到药架后找蜡烛去了。
妙华好奇地打量四周,只觉这里好生宽敞。在暗中一座座药架无比高大,几乎与房顶相接,举目仰望,颇有四面覆压之感、黑云压城之势。
兰灯吐絮,一抹新焰将室内点亮,与之俱来的还有一股苦香。
周寅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妙华软倒在地,连作势伸手扶一扶都懒得。她冷淡地看向重重药架之后,药童捧灯而出,一改方才客套,变得极为恭敬:“女郎。”
“可以为我开门吗?”她的语调和咬字总是很独特,让人忍不住想一听再听。
药童应了一声,信步到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座药架前拧动一只药匣上的铜扣拉手。
药炉无声转动,下方入口显现。
药童回来,躬身将灯送到周寅手上。
周寅一手取下幂篱,单手掌灯,一步步自上而下。
地窖之中不见天日,但有风有光,有床有桌,俱是双份,干燥整洁。其中住着两人,一人在床上毫无动静地躺着,另一人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望着对床之人。似是听到遥遥脚步声,床上之人剧烈翻腾起来。
脚步声渐近,他才看清掌灯而来的是谁,发出高声尖叫。
周寅默默看人折腾,目光宁静而包容,像是无垠的海。
坐在床上的迎上来叫:“女郎。”他一站起来就能让人看出他与床上的人身形相仿,甚至连模样也有几分微妙的相似。
周寅转而看向他,神情温和:“辛苦了。”
这人顿时露出无憾神色,恭顺到疯狂的地步。他虔诚地为周寅拉开木凳,用衣摆为她将凳子擦了又擦,直到纤尘不染才道:“女郎请坐。”
“多谢。”她轻轻缓缓地敛裾坐下,温柔极了。
床上的人如见了鬼,又毒又怕地望着周寅,嘴里发出嗬嗬声。
周寅看上去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旁人:“他怎么不会说话了?”她只割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并没有拔掉他的舌头呀。
旁人被周寅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得哆哆嗦嗦答:“他会说话,平常骂人骂得很顺溜。”
周寅便笑对床上人说:“那表兄是见到我太开心,话都说不出了。”
“呸!”谢琛被她这句话气坏,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口吐人言。
不劳周寅动手,那人煞气冲冲地转过身去,一拳打在谢琛脸上。
周寅露出慈悲神色,不忍卒睹,轻轻挪开眼去,曼声道:“请不要打架。”却没有出手阻拦或是为谢琛报仇的意思。
倒是那人很是听话,不再动手,重新回到周寅身边。
周寅向他露出一个笑容,继续对谢琛说话,大度地原谅谢琛的出言不逊:“表兄伤势如何?手脚可还疼吗?能不能轻轻动动?”
她这副殊为关切的模样反而让谢琛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恶寒。
他如今这副田地皆拜她所赐,而她却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对他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