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对特定的某个人产生极大的分享欲和倾诉欲,他可能自己都没发觉已经对那个人产生了爱慕之情,尤其是他愿意在这人面前示弱甚至暴露自己的弱点。
周寅并不清楚具体理论,但天生的敏锐直觉告诉她沈兰息已经完了。她的灵魂冷漠地注视着沈兰息,对她来说他已经无法在她手下翻身。她感到无趣,完全可以预见沈兰息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脸上依旧是专注倾听的神情。
温柔、慈悲。
“人总会下意识排挤在整个环境中另类的那个人。我在外人眼里不明不白地得到优待,自然引来众怒。”沈兰息一面走着还颇照顾周寅磨蹭的步速,一面平静地说着。
周寅轻蹙眉头,浅浅抬眼关切地看向沈兰息。
沈兰息接收到她绵绵目光心头一软,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也骤然意识到他的失态,神情一下子有些不自然。
他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推心置腹。
“无知者的恶比成人之恶更加瘆人,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的恶意最为纯粹。也因为无知,他们做事不计后果,只图一时之快,手段更加可怖。”沈兰息并未再说自己遭受了什么,只是用一段话总结。
周寅迟疑道:“很辛苦吧,那段时间。”她知道这是废话,但据她观察人总是爱听这些没有用处的话。
沈兰息被她安慰,尚余些不好意思,闷声道:“都过去了。”
果然有用。
周寅露出些感兴趣之色,柔声问:“听您之言,是以为人性本恶了?”
沈兰息没想到她有此一问,转过头望着她。周寅却怯生生地避开他的目光,像在害羞。
“不。”沈兰息道,“我认为人之初不分善恶。”
周寅洗耳恭听。
“人之初如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画,端看被人如何教导。”沈兰息心平气和地道。
周寅轻轻一笑,不置一词,看不出是赞成或反对。
沈兰息也被她勾起兴趣,反问道:“周女郎怎么看?”
周寅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沈兰息,眼中含笑,只是这笑意味不明。
沈兰息迁就地陪她停下,略不解地看向她。
周寅轻悠悠道:“我倒觉得人性本恶,人一出生就恶毒极了。”
沈兰息一瞬间似乎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恶意,陡然恍惚。
山头流云滚滚,风乍起,拨云见日。
周寅眼眸微眯,抬手挡了挡突然出现的太阳,再张开眼时又是一片纯然,仿佛那恶意只是错觉。
沈兰息也觉得那是错觉,心之所想便有所见。
“不过我很赞成您后面那句,被人教导改过自新。”周寅微笑,很温顺地附和。她根本不赞成。
沈兰息得到她的赞同,唇角不自觉向上翘翘。
“出太阳了。”周寅呢喃。
沈兰息向她走来几步,引得周寅要向后退。他先一步开口制止她的举动:“你在我后面走,我帮你挡太阳。”
周寅腼腆地笑笑:“多谢您。”
二人一前一后行着,走走停停才到菩提寺。寺中正忙,今日闭门谢客。
沈兰息扫寺中僧弥一眼,平静地对周寅道:“他们还在准备。”
周寅不知所措:“那我们……”又是我们,他很喜欢这个词。
“我带你在寺中逛逛,上次因我与二郎,你应当也没逛好。”沈兰息一本正经。
周寅状似惊讶:“您知道……”知道那是她啊。
沈兰息意识到自己多言,不欲继续这话题:“走吧。”
周寅驯服地跟着他一起走,往各宝殿去。一路上经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伽蓝殿、罗汉堂,其中菩萨林立,高低森严。
这次换做沈兰息为她讲解,他声音清寂,引人入胜。
到了最后的地藏殿。殿中供奉地藏菩萨,左右侍立闵长者父子。
“地藏菩萨自誓尽度六道,拯救诸苦,救度一切罪苦众生。”沈兰息郑重说道,虔诚地凝视着地藏王菩萨。
二人齐齐在蒲团上跪下拜过菩萨。
周寅开口,轻言软语:“您好像对地藏菩萨分外有感触。”
沈兰息咳嗽两声,并不忌讳:“我上次发病你也见过,如我这样的人死生无常,不知哪一日便有可能……”
周寅正色:“请别这么说。”
沈兰息闭嘴。
“您的病并非什么不治之症,悉心调养会长命百岁的。”周寅安抚他。
沈兰息怔怔,旋即道歉:“抱歉,将不好的东西带给你。”他不该将悲观情绪带给她,让她一道难受。
周寅莞尔一笑,很大度道:“《大般涅槃经》有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百’。”
沈兰息似有所悟。他心情得到开解,有闲情逸致说起其它:“我自小在寺中长大,对于经中见解却远不及女郎。”
周寅当即道:“您过誉了,我只通皮毛罢了。”
沈兰息摇头:“女郎太过谦虚。”
看她因夸赞而显得有些不安,沈兰息换个话题:“女郎怎会对佛经感兴趣?”
周寅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一板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