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感觉累,而是他在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有些时候也会问陈黎野“没了我你怎么办”。
他想听陈黎野说他不会走。这很可笑,但他确实是矛盾的。他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又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他告诉自己陈黎野身边该是一个能跟他掰扯柴米油盐的普通人,可又没办法接受那不是他。
所以他问陈黎野“没了我你怎么办”,在石压地狱里故意当着他的面向守夜人要断罪书,在刀山地狱里故意对他生气。
铁树是他的潜意识,铁树的表现是他的**。谢未弦打心底里不想认命,他希望陈黎野知道他曾经为了他而战,也希望陈黎野能留在他旁边。可当陈黎野真的爱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的惊慌拒绝,因为他怕陈黎野重蹈覆辙。
谢未弦矛盾的就像个笑话。他希望陈黎野不要想起来,又希望他记起来。他不想现实,又不得不现实。他知道自己该和陈黎野保持距离,可一看到陈黎野在脆弱或生了病,他又忍不住地想去对他好,想去抱抱他。
他真的很矛盾。心里明明有那么多渴望,却又不得不让它们只止步于心底。或许是人会越活越像自己的爱人,他现在简直比当年的顾黎野还要压抑。
谢未弦吸了口气,哑声又笑了一声,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的不行。
他问:“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陈黎野哭的说不出话来,他哽了一声,哭着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他以为的那些谢未弦的不在乎和不以为意是这样的,他死也想不到。但很奇妙,当他知道这些的时候,却又没觉得那么震惊。
这实在很像谢未弦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他不怪谢未弦,他只怪自己为什么想不到,为什么还曾经怪他不在乎。
你看,正如同谢未弦从不怪他一样,每当出了事情,他们就会恨自己,恨这世间,从不会恨对方。
陈黎野恨自己恨的心痒痒,快哭的背过气儿去了。
“别哭……”
谢未弦凑近了他些,伸出了手。他想去替陈黎野擦泪,可他手上全是血,只会越擦越脏。
他就只好把手讪讪地缩回去了一些,捧住了他的脸,哑声道:“……别哭了。”
他们俩挨得极近,陈黎野抽噎着看着他。
他从谢未弦眼里看到了渴望,很多渴望。
他看到他想活着,他想爱他也想被爱——他想要陈黎野身边的是他,想要能再和陈黎野相爱一次。他想要那些风花雪月都回来,想要有一天光明能真真正正地落到他们身上。
他想要他们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平安又自由的相爱。
不必轰轰烈烈到谁来为谁去死。
陈黎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谢未弦却突然叹了一声,然后把他揽入怀里,很轻很轻地抱住了他。
谢未弦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的抱着他。
安静地仿佛时间静止。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哑着声音开了口。
“黎野。”他说,“……我爱了你两千年了。”
“……时间太长了。”
“该说再见了。”
陈黎野一怔。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谢未弦的前半句话感到难过,就被后半句话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说再见?
谁跟谁?
“……未弦?”他声音还被哭腔染得发抖,有些难以置信地在谢未弦怀里歪了歪头,哽咽着问道,“你……说什么?”
谢未弦没回答他,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出去以后……找个新的,别再想我了。”
说罢,他就不等陈黎野反应,牙一咬心一横,一把就将他猛推了出去。
守夜人的力量常人根本受不住,陈黎野一下子被他推出了两米远,等他连忙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后,就见谢未弦那边已经又冲来了一堆铁树,还有一群不知从哪飞出来的乌鸦。
他只看到了一瞬,下一瞬他就被那些铁树不由分说地推了出去。
镜女的猎杀场就是镜中的世界,每一面镜子后面,都藏着一道通往现世的桥。
谢未弦想把他硬推出地狱去!
陈黎野脑子里顿时轰隆一声巨响。
他耳边传来乌鸦的叫声,声声泣血,似有不舍。他看到谢未弦坐在原地,眼中也尽是不舍和疲惫,几只乌鸦或落在他肩头上或盘旋在他身边,一个个都望着他,像是在看死人。
谢未弦看起来一点不觉得自己快要解脱了,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的身下生长出众多铁树来。它们就那样化作了尖利的杈,慢慢地对准了他的脑袋。乌鸦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刻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啊啊地叫着。
他要自杀。
铁树推动陈黎野的速度极快,他转眼间就被推上了桥,连挣扎的空隙都没有,那些铁树一直把他推进了白雾之中。
陈黎野恍惚间听到了桥上的歌声。
那空灵的歌声歌唱着,可陈黎野却听不清,他只看到谢未弦目送他进入白雾之后,就忽的笑了一声,闭上了眼,好似再无留恋。
和两千年前他被顾黎明一剑捅穿心口时一模一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