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偶尔流露出来的高妙见解对金溥佑自己而言也是极其珍贵心灵力量,原本在北京时养成的傲气,已经被这一年多的生活彻底打磨干净,从不愁卖到现在的卖得不怎么样,对手艺人而言,这就是最大的教育,如果还硬挺着脖子死抱着老子天下第一,那大概离饿死也不远了,相反只有不停的学习充实自己才是进取之道。
这小半年来粉人潘教得尽心尽力,金溥佑获益良多,可他是极骄傲的人,而当他和粉人潘相互切磋技艺的时候,不管输赢总会觉得心里舒服些。
时间一长,他才发现粉人潘其实很多时候在让着自己,或者是故意制造出这种相互讨论和切磋的机会,由此金溥佑心里除了感激外也不作他想,现在只盼着能尽快多学点东西,争取尽快超过粉人潘,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粉人潘这边也不含糊,除了亲自教面人外,还给他安排了一堆课程,比如素描,比如水彩画,比如西洋雕塑。
当然了,他不要求金溥佑精通,实际上短时间里金溥佑也不可能全完精通,反之,要是真都学到神髓了,那还是人?
“像不像,三分样”这是粉人潘日常挂在嘴边的话“咱们是捏面人儿的,又不是学西洋画和雕塑的,不用去精通太多,但对于其他艺术表现形式都要有所涉猎,每种艺术都是前人智慧结晶,如果是个普通的手艺人当然没必要,但你不一样……”
“你小子肩上担子很重,这门手艺能不能出挑,可就全靠你了……”
“这不是有师傅么?”时间久了,金溥佑说话也随便起来,实际上粉人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他说国语就行,而当他因为嫉妒高兴或者愤怒时一串莫名其妙的吴侬软语喷薄而出,饶使金溥佑来沪已经一年多,但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我?我已经老了,40多岁了……精力脑力大不如前,能维持住自己水平不跌就不错了,创新是万万不指望,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可惜啊,好苗子我就碰到你一个,不对,你不是苗子,你已经是棵大树了,我无非是帮你松松土修修枝条,能长多高,树荫有多大,根扎得有多深,都是看你自己了。”
当然了,这是好的时候。
粉人潘大概是和荣家二少爷这路人混得久了,也染上了点毛病,比如抓差。
习艺所不光有面人这个科目,还有个乡邻学科,泥人。
金溥佑对此挺好奇,毕竟这俩听起来差不多,而且当初面人儿林就讲过,天津还有个泥人常,擅长用黏土捏制各种人形,上色后卖得也很好,是他的大敌。
而习艺所的这个泥人课程,倒也大有来历,乃是江浙一带鼎鼎大名的无锡泥人,以捏制的各种胖娃娃而著称-民间俗称大阿福。
照理说这是个挺单调的题材,金溥佑以前就听说过,根本没往心里去,因为胖娃娃题材他也会捏,而且是十五分钟一个的粗活儿,只用来招揽生意生意,根本不指望赚钱。
更有甚者,许多师傅教徒都是从胖娃娃入手,因为个儿大,又因为是娃娃所以就算比例失调,看上去也不至于太怪异,反正抓住“胖”这个特征就不会烂到那里去。
习艺所大厅展示的面人作品也有不少胖娃娃。
现在有机会深入了解后,他才明白大阿福或者说惠山泥人还真不简单,能把胖娃娃捏出各种花来,站立坐卧各有形态各有妙处。
作为相邻艺术,金溥佑当然要取长补短,惠山泥人有专门从无锡请来的老师,只是这老师身体一般,经常要请病假,每当这时候,粉人潘就摆出副所长的架子,让金溥佑去代课。
对此金某人当然叫苦不迭,隔行如隔山,不说技法光是黏土和面团的黏性就不一样,这怎么教?
粉人潘点点头,随后变戏法的似的甩出一大团黏土,让金溥佑先自己玩会,一个钟头后去隔壁上课。
粉人潘振振有词:“你现在怎么也算面人儿行业顶尖的人物,咱们手艺人讲究的是一法通万法通,现在就是考验你的时候……”
说完双手一背,优哉游哉出门去了。
金溥佑对着泥团目瞪口呆,无奈只好赶鸭子上架,嘴里拽着咧子,双手不停。
别说,还真被粉人潘说着了,一法通万法通,不过半个多小时,金溥佑便像模像样的捏出了个大阿福,如此再去上课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一堂课两个小时下来,听课学艺的掌声雷动,把躲在后窗户观察的粉人潘吓一跳。
金溥佑也纳闷,问下边:“你们鼓掌干什么?”
“嗨,先生您不知道,之前的老师本事大,可是无锡人,一口惠山话,说国语好像要他的命了,我们带着说笑话,天外天楼顶游艺场的相声都没讲得好……”
“呃……”金溥佑觉得眼前一黑,连忙用手去扶自己额头,却忘了满手黏土,迎来了更多笑声,教室内外顿时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小子,感觉如何”等学生都走后,粉人潘笑着问道。
“您就抓我的壮丁吧……”
“不让你白干,这礼拜你上三堂课,让你能去展厅里多摆一套。”
“当真?”金溥佑来了精神。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